岁事当长贺(438)
女儿一番话,震得他心神俱在天外,接下来再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去说些别的。
陪女儿又吃了几口,告辞动身出了宫。
失魂落魄回到家中,俞燔浑浑噩噩答非所问的模样,让俞夫人恼怒:“问你女儿怎么样了,你倒是说呀?我做的那些点心,吃了没有?孕妇爱吃酸,我特意多做了些酸的,她到底有没有尝呀!”
俞燔不答,闷声将自己关在书房中。
门内传来他又哭又笑的声音。跟来的俞夫人担心他,更担心宫里的女儿,却碍于没有太后召见不能进宫,只好等俞燔平复心情,再来询问。
两日后,工部尚书俞燔,悬梁自尽了。
刚见过被关入大牢生无可恋的吕仲良,班贺又遭受沉重一击。
待他如亲长的上司,竟然选择了自杀!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入宫见了贵妃没两日,俞尚书被夫人发现自缢于书房内,现场并无他人闯入的痕迹。
讣告被下人送到住处时,班贺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当日不管不顾去了俞府。
亲眼看到蒙着白布的俞燔尸首,看过自缢的那间书房,他不得不承认,俞燔的确是死于自杀。
正处在国丧期间,众人身上素服还未除。
府上为皇帝宾天所布置的白布,正物尽其用。甚至到场吊唁的亲朋好友,都不必另备一套丧服。
班贺留在俞府从旁帮手,帮着俞夫人处理丧葬事宜,忙前跑后,陀螺似的不停转。
到了夜里,班贺请辞,俞夫人哭得双眼红肿,感激之辞说了一遍又一遍。
班贺只是淡淡道:“俞尚书在世时对我百般照顾,这些是晚辈该做的。”
提灯走了一程夜路,跨进院门,班贺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听见声响的陆旋出来,迎上前从他手中接过了灯。
班贺望着他半晌,那张灯火下分明的面孔映在瞳仁中,才回神似的:“你在等我?”
陆旋叹了口气:“有我陪着你呢。”
班贺点点头,绕过他,到屋子里捡了只铜盆出来,又拎出一沓纸钱。
“那就来陪我烧纸钱吧。”
火光跃然,将投入铜盆的纸钱焚烧卷曲焦黑,随后在新投入的纸钱下碾碎成灰。
陆旋看着班贺,他的面容在摇晃火光中恍惚不定,眼中情绪更是难辨。
他似乎这些年来没什么变化,脱下官袍穿着一身素服,还同当年初见时那般,姿容颇好,素雅平静,如清风过孤松。
不知在想些什么,班贺垂眸不知视线落点,眼睫投影在火光照耀下跳动,乍然抬眼看来,陆旋便直直与他对视上。
班贺轻笑:“没想到,被你给说中了。”
陆旋凝视他,轻声回应:“哪一句?”
“皇帝,若是淳王,怎么办?”
两人的目光丝毫不闪避,给予了对方最大的信任,唯独面对彼此不藏任何私心。
班贺去见了吕仲良,陆旋是知晓的,只是回来后并未对他说什么。现在提起这话,看来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陆旋坦白心中所想:“之前可以是淳王,现在有些来不及了。”
“是啊。”班贺长叹,“天下人都已经知道,新帝是裕王。朝臣认定的是,太后拿出的那份遗诏。”
“俞尚书见过俞贵妃后……自缢,我猜想,他或许是知道了真相。”班贺垂头,声音也随之低了下去,“吕太医被投入牢中,也是因为他说出了真相。”
陆旋说道:“我派人跟着那两个诊断贵妃有身孕的太医,暂时还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我会让他们继续盯着。实在不行,就干脆把他们抓了,使什么手段都好,一定要让他们说出真话。”
“嗯。”班贺应了声,说道,“网织这样的骗局,无非是想在君主更替的混乱局面中攫取利益。你说,这场骗局中,最大的受益者会是谁?”
赵青炜成为皇帝,是班贺设想中最合适的局面。
这位小皇帝不会成为班贺的障碍,同样也不会阻挡其他人揽权。
因此,太后得以临朝称制,宁王得以成为摄政王,一群人得到了重用提拔,似乎许多人都得到了好处。
偏偏受到伤害最重的两位,都有恩于班贺。
“在三位大臣入宫前,还有一人入了宫。那位太后的亲弟弟,国舅华明德,也是当今礼部侍郎。”班贺怀疑了很多人,最终还是觉得他最可疑。
陆旋皱眉:“若是太后亲弟弟所为,我们不能确定,太后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班贺:“若是太后想要篡改遗诏,没有旁人撺掇,直接改就是了,根本不用设置一个遗腹子作迷瘴。若是太后本没有这个想法,有人要想从旁鼓动,就需要一个让太后做出决定的必要条件。”
陆旋警惕起来,握着班贺手腕:“就算太后是被蒙骗的,遗诏也是由她拿出向朝臣公示,她已经站在了华明德的一边,她脱不了干系。贸然说出这件事,恐怕只会先招来杀身之祸。”
“我明白。此事需要从长计议。”班贺投了一叠纸钱到火里,渐渐消减的火焰又升腾起来,映得两张脸红彤彤的。
火光中,他的眼眸逐渐冰冷。
他会暗中查明真相,收集证据,等待合适的时机。
当下只有隐忍不发,才有报仇的机会。
这过程中,无疑是痛苦。但他身负吕仲良的寄托,与俞燔的冤屈,再不能同从前一般站在人后避事。
唯有抗争。
从自己的思绪中暂时脱离,班贺询问:“对了,你在宫里当差的事,可还顺利?”
“淳王殿下都安排好了,一切顺利。”陆旋入宫后就在新帝所居住的兴庆宫前当差,偶尔会碰上魏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