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417)
数日来难得睡了个好觉,陆旋养足了精神,去官驿为班贺借一匹马来。
“袁志。”陆旋叫了声。
袁志从昨日起就如惊弓之鸟,一点小动静就能让他吓一跳。
面对陆旋狐疑的眼神,袁志努力表现得若无其事:“将军,有什么吩咐?”
“我们准备回都城,班侍郎落在军器局的东西,你去帮忙取来。”陆旋吩咐道。
“是,我这就去!”袁志转头跑了。正好他现在不好意思看班贺,忙得脚不沾地才好呢。
但他忘了,取东西回来,也还是要见班贺的。
袁志低头盯着鞋尖,班贺道谢他也只知道猛摇头,弄得本打算坦坦荡荡的班贺也不自在起来。
瞥了眼敢想敢做的陆旋,班贺目光谴责:昨日当着袁志的面也太乱来了。
陆旋移开视线,装作没看见。反正早晚会知道的。
而且,他怀疑身边人早看出端倪来了。
袁志的确早看出点不同寻常来。但事情都是如此,不挑破说明,哪怕露出再多马脚的事情也能装作不知道。一旦挑明了,一丁点儿蛛丝马迹也是堂而皇之。
军营里也不乏交往过密,生出别样情愫的,陆将军与班侍郎亦是凡人,交情那么好,是这等关系也不奇怪。
袁志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昨儿看到那一幕,他心惊担颤跟挨了一道雷劈似的,他也不想表现如此明显,可确实控制不住。
陆旋托着班贺上马,无视袁志,不必理会他。
吃过早饭,三人正式出发。
马匹出城上了官道,忽然望见一人站在路中,手中似乎拿着武器,班贺拉了拉缰绳,放缓速度。
拦在官道正中的曾阿贵手中端着一把鸟铳,对准了来路的三匹马,眼中满是仇恨。
班贺拦下伸手去摸弩机的陆旋:“不要伤他。”
陆旋仍是将弩机握在手中:“以防万一。”
班贺望着曾阿贵:“你要做什么?”
曾阿贵声音嘶哑:“为我义父报仇。”
“既然你会出现在这里,那张将军必然已经做出了选择。”班贺说道,“难道张将军没有跟你说,让你不要想着复仇?”
“他说什么都不关你的事!”曾阿贵激动起来,双手颤抖。
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在这里等候,身体有些僵硬,面色铁青惨淡。若是夜间见了,尤恐是撞了鬼。
“我要为义父报仇,杀了你们!”
班贺听着他的话,处在火铳铳口之下,却未有一丝恐惧,反而面带怜悯:“你义父是聪明人,你却不是。你想毁了你义父的希望,让他走都走得不安。”
曾阿贵愤怒大吼:“你知道什么!我不会听从你说的话,是你害死我义父的!”
“你以为你义父为什么会听我的?”班贺声音严厉起来,近乎呵斥,“因为他不想背上造反的罪名,不想你们变成乱臣贼子!他愿以一己担下所有罪名,换取你们安然无恙。你在这里杀了我,是想让他白白丢了性命,坐实这一切吗!”
曾阿贵双手颤抖剧烈,却端着鸟铳不肯放下。剧烈呼吸起伏的身躯,昭示着他的外强中干。
“你义父知晓自己做了错事,所以愿以命相抵,换取其他人安稳生存下去。而你,却想在官道上截杀我。你以为只有你一条贱命不足为惜?我死了,朝廷会派遣其他人来查,与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都会被牵连。”
班贺恨铁不成钢:“你年轻气盛,做事不考虑后果,哪怕必须杀了我,也不该在这里。你用火铳,就算一发击中,装填第二发时另外两人也已经到了你跟前,根本跑不掉。做事不干不净,你不仅报不了仇,只会成为其他人的累赘。”
曾阿贵搭在悬刀上的手指几度屈伸,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扣下。
班贺言辞激烈,重重击在他的心上,在耳边不断重复,他终于崩溃,将火铳狠狠掷在地上,伏地痛哭。
三匹马从他身边走过,不再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陆旋脑中不知想着什么,放缓脚步,回头垂眸看着那陷入绝望的小卒。
握着弩机的手微微动了动。
“言归,”班贺脸偏过一点来,“走了。”
“嗯。”陆旋收回目光,轻夹马腹快走几步跟上。
恭卿不愿见他杀这些人,陆旋只能克制。至少,在他面前不行。
纵马前行,将那身影遥遥甩在身后,陆旋忽然说道:“你对那小子起了恻隐之心。”
班贺并不否认。
陆旋抿着唇,鼻腔里冷不丁蹦出一声:“哼。”
“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像你,像以前的你。”班贺说。
“那小子?像我?”陆旋像是听到极其荒唐的话,不敢苟同,轻蔑昂首,“我看不出来有哪一点相似。”
班贺扬手在马臀上轻轻抽打,加快了速度,迎面的风更大,猛烈吹拂,像是能卷走一切重负。
他声音放轻了:“约摸是,那种明知不可为偏要为之的莽劲儿吧。”
声音混在风里,陆旋只听了个大概,不确定是否是自己听见的那样,班贺却怎么也不肯再重复一遍了。
他对放过那人耿耿于怀,面上不痛快。班贺不知道他在计较什么,说道:“反正,往后不会再见到他了。”
陆旋憋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你总是心慈手软,又广发善心,看谁可怜都惦记着。”
班贺瞥他一眼,轻飘飘道:“我惦记你,可不是看你可怜。你一点儿也不可怜,你恨不得吃了我呢。”
陆旋一哽,瞪着他,要说什么没说出来,又抿着唇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