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280)
说来也是,皇帝还未对陆旋做出下一步指示,这回干脆不放他回叙州了,亦有可能,是眼下武科考试正进行着,分不出闲心来处理别的。
班贺低头从茶罐里拈出一撮茶叶,随口说道:“皇帝日理万机,多半是没空想起你来。”
陆旋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我无足轻重,大人物贵人多事,眼里哪里有我的位置。”
班贺侧目看他,却见陆旋定定与他对视,那话怎么像是意有所指?
握着手腕的手指轻捻,带着厚茧的指腹在内侧脉搏鼓动处轻柔摩挲,无声诉说。
班贺拈在指尖的茶叶落回罐子里:“也不知道每晚在我床上的是谁。”
陆旋凑上前:“你心里装了太多东西,快装不下我了。”
“胡说。”班贺语气严肃,“分明是你太沉太深,压在心底,占据那么大位置,其他事情只好堆在上边,你还好意思抱怨?”
与他对视的双眼睁得更大,抿着的唇被干干吞咽的动作牵动,陆旋视线下移,落在那张抹了蜜似的嘴上,情不自禁挨得更近。
双唇差一点儿挨上,班贺重新低头取茶叶,顺利放入茶壶。烘成一粒粒的干硬茶叶碰到瓷器内壁,发出细碎清脆的“叮、叮”声。
“上回和你说的事,还记得吗?”班贺说。
旖旎氛围被一句话打得烟飞云散,陆旋退回原处,语气不甘:“哪件事?”
班贺:“吏部侍郎担任武科考官,这件事引起不少人心中不满,但他们的不满是绝对不敢针对皇帝的。”
陆旋皱了皱眉,他对官场的事一无所知,但李倓却是他格外注意的人。
不满不敢冲着皇帝,那便只有往另一个人那里去了。
“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班贺喃喃道,“我还疑惑皇帝为何近来如此亲近他,恐怕正是这个缘故。”
抓不到错处,那就给他做错事的机会,只要想办一个人,那就有的是办法。
“难怪淳王会说,别看皇帝年纪不大,心眼多得很。”班贺摇摇头。
皇帝对他的疏离可能是保护,得到上位者的青睐,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淳王还对你说过这样的话?”陆旋眉头皱得更深,一时竟不知该说淳王竟然如此相信班贺,还是淳王对皇帝是如此想法。
班贺假咳一声:“咳,这话可不能外传。”
被皇帝龙体抱恙的消息吓得从西北塞外连夜赶回,往来数千里,自己累得够呛,却发现人还有精神熬夜批奏疏,还不能抱怨两句了。
皇帝龙体消息是机密,能传出去必定有人授意,是谁就不必明说了。
陆旋反问:“我有那么愣?”
班贺笑着摇摇头,转口说道:“万一,以后离了骆总兵的照拂,你在外一定要小心谨慎。”
“知道。”陆旋下巴一点,“你还说过一件事,记不记得?”
班贺:“……哪件事?”
陆旋靠近他耳边,气息拂过耳畔,话音却留在了耳朵里。班贺双颊飞起两抹血色,强自镇定:“到时候再说。”
陆旋满意地从他手里接过茶壶往外走去,这茶再不泡都要潮了。
几日后武科会试成绩已出,兵部大门外放榜,这回去看热闹的人比上回更多。
自觉心境已平的鲁北平临到头还是有些手抖,不用再担心影响其他考试的众人终于不再按捺,激动万分关注起成绩来,不顾边上的鲁北平,倒像是这件事与他无关。
人群在榜下集结里三层外三层,呼朋引伴、欢呼雀跃,人声鼎沸。阿毛扯着嗓子喊“开水来了”,愣是被淹没在人声里,外层一堵人墙严严实实,无孔可入。
参加武举的汉子们各个身高体壮,肌肉虬结,下盘稳如泰山,仗着身材比成人纤细试图往里挤的阿毛感受到如同撞墙般坚硬的躯体后,沮丧着一张脸退回到师兄身边。
“师兄,咱们夜里来看吧,那会子人少。”阿毛唉声叹气,捏了捏酸痛的胳膊,怕是都淤青了。
班贺转向鲁北平,询问:“等人散了再来?”
都到了这一步,还畏畏缩缩,那就真不像个男人了!鲁北平心一横,撸起袖子就往人墙上扎,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凭着力气将挡在身前的人拎开,本就拥挤人群在推波助澜下荡起巨波。
熟悉的后脑勺以开山破海之势冲开一道口,然后没入攒动的人头里。过了好一会儿都没见人出来,班贺翘首张望,察觉身边有人靠近,暂时收回注意力。
身侧的人正看着他,笑眯眯地抬手招了招,班贺有些惊讶:“去尘,你怎么来了?”
“听说今日武科放榜,我也来凑个热闹,怎么样,看到成绩了吗?”顾拂看了看周围,“那提前为自己找好后路的小子呢,该不会胆子小得不敢来了吧?”
话音刚落,阿毛跳了起来:“出来了出来了!平哥出来了!”
众人立刻向前看去,好不容易看到成绩的鲁北平被四双眼睛死死盯着,想说的话卡了壳,吐出一句:“顾道长,你怎么在这儿?”
顾拂笑眯眯打了个稽首:“我不来怎么能见证自己的话灵验呢?”
鲁北平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多谢顾道长吉言,我在榜上找到了名字。虽然不靠前,但,总归是中了。”
顾拂点点头:“不着急。这又不是最终成绩,中武贡士只说明你获得了角逐一甲的名额,还有殿试等着你呢,那才是争第一甲的主战场。”
他抬手收了收宽大的袖子,露出一只纤长的手来,摆出熟悉的姿势:“我掐指那么一算,起码是个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