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振翎眼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林宿拉了把椅子坐下,靠着椅背,翘起一条腿。莹白的脚踝露出一截,他端了杯茶正经道,
“没什么好问的,我都看得到。”
命格善伪,不过一眼能辨。
贺振翎也跟着坐下来,“那你之前话说一半,不是想看他的反应?”
“我是在试探他有几分真心。”
“试探的结果如何?”
林宿赞叹,“他好爱…不过你想,他连那种画像都认得出来。”
跟前默了一瞬,贺振翎看来:
“…你也知道是‘那种’画像。”
“……”
林宿直视,“说出这句话代表你也有数。”
两人相视几秒。
一股难言的心照不宣悄然蔓延。随后林宿转开头,“但我撒的那两点水还挺有神韵。”
贺振翎喉头一动,“我画的黑眼睛也还行。”
-
距离晚饭还有段时间。
两人没让族中弟子陪同,这会儿仅他二人坐在厅中,雪泥马团在林宿头顶。
贺振翎问,“所以陆家是个什么事?”
林宿静了瞬,说,“陆衍周和沉秋,算是十几岁相识,青梅竹马的爱人。大概在七、八年前,沉秋意外离世,但像这种风水世家…总有些办法。陆衍周折了自己的阳寿,把爱人的魂魄留在了阳间。”
头顶垂下只脑袋:【那为什么人还是没了?】
一只手将晃眼的雪泥马拍回去。
“那个时候,很不巧,正好遇上陆家内斗。有人做了手脚,沉秋的魂魄没能回到身体里。”
“随后陆家就经历了一场大洗牌,年纪轻轻的陆衍周爆冷门成了家主。”
“身体?”贺振翎眉微动,抓住了重点,“沉秋的身体还保存着?”
林宿点头,“魂没招回来,但陆衍周应该是一直坚信魂还在某个地方,至今保存着人的身体。点了七年的引魂灯,只要沉秋的魂还在,总有一天能找到回家的路。”
话落,他们都有些沉默。
如果那只鬼就是沉秋……
那真是阴差阳错。
弄丢了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那盏灯是点给他的。
难怪刚才陆衍周如此失态。
冗长的沉默中,林宿轻叹一声:
“这件事告诉我们,做人做鬼脸皮都不要太薄,看见没人要的引魂灯,可以上去蹭一蹭。”
万一就发现,自己属于这里呢!
“………”
茶盖嗒的轻一落。
贺振翎平静地点评,“那以后的引魂灯,直接改名同福客栈好了。”
林宿,“……”
雪泥马:【……】
他轻轻偏开头,在意识中道:你看,我就说他很幽默。
【盒盒,你俩都挺诙谐的。】
…
没多久,陆家就备好了晚饭。
陆衍周陪同他们一起用餐。
餐桌上,陆衍周怀着心事没怎么说话。林宿趁机拿了几块酥油果子,悄然塞进自己宽大的外衫袖口里。
里面的雪泥马嘴一张:【啊——】
“……”
对面贺振翎瞥见动静,眼皮跳了下。
一顿晚餐吃完,便切入正题。
陆衍周这会儿已经换了身衣服,看上去如芝兰玉树,坐在轮椅上也不掩风姿。他紧张又正式,像是去赴一场久违的约会。
“我们现在动身吗?”
林宿点头,“动。”
说完掏出支墨玉色的竹笔。
陆衍周,“?”
林宿,“是这样,我那位朋友身份有些特殊,住的地方也非同寻常。”他停顿,看了人一眼,“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我做好准备了。”
林宿,“闭眼。”
陆衍周隐隐猜到什么,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沾湿的毛笔在他眼皮上一拂而过。
下一刻,原本敞亮的厅堂中似骤然一暗,阴风穿堂。
再睁眼。
就到了一座古色古香的府门前。白纸灯笼挂在两边,门缝中隐隐透出幽幽蓝光。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陆衍周也平复了几下,“这里是——”
林宿,“地府。”
陆衍周手紧了下,抬手正要叩门,却扫见贺振翎也站在一旁。跟前两人就这么自然地出现在了地府。
他微一愣,没去深究,转而看向面前的门。
林宿又提醒,“你想见的人,也许已经不是你记忆中的样子。”他掏出画像,“——就长这样。你想好了吗?”
陆衍周目光落去,只有疼惜。
“没关系,我只是怕他在外面再受委屈。”
林宿点点头,他便一把推开大门。
哗,门开——
嘭!一炮彩带当头喷来。
林宿和贺振翎眼疾身快地一退,坐在轮椅上的陆衍周就被笼了一身。
院子里灯球闪亮,动感地闪着幽幽蓝光,四周张灯结彩,一片欢乐的海洋。白无常举着喷筒嗨天嗨地,
“哔哩吧拉,嘿!…诶?”
他骤然停住。
几步外的一只鬼浑身挂满彩灯,也好奇地转过身:?
陆衍周,“……”
他默了下,挑开一条条彩带,耐心道,“没关系,没关系…”
林宿,“……”
贺振翎,“……”
白无常收回喷筒,恢复优雅,“…诶,不是八爷回来了啊。”
那只鬼紧紧脏脏地觑了眼。
陆衍周和他目光相对,屏了下,“你……”
跟前有五六秒的寂静。
林宿没忍住,轻轻一抬脚。噔。轮椅倏地滑到了鬼跟前——
陆衍周,“!”
鬼,“!”
寂静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