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华心念电转,方才经过一片野湾,此时求救,哪怕小船掀翻,凭沉璧的水性两人也可以游到野湾。
这人受了伤,又没同伙,追不上她们。
大船渐渐驶近,水影灯影之中赫然是艘官船!
这时候驶向三天竺去,必是捉拿这人的。
船前几个皂役手中提着长灯探照水面,看见小舟,远远喊话:“哪家的船只!为何不点船灯?停船搜检!”
官差的声音顺着水面传过来,又打灯示意让她们把船靠过去。
朝华心念刚起,那个男人一把扣住她的脚踝:“姑娘,我不欲无礼,若你或你的武婢呼救,那你这只脚就废了。”
他没把手扣紧,只是姆指食指松松环住,但掌中热意层层透过薄袜,似乎只要他稍一用力,脚骨便会应声而碎。
沉璧看不见舱内发生了什么,只听见舱中细碎声响,知道是朝华被那人挟持住了,一声都不敢出。
朝华死死握着手中小簪,放软了声音:“壮士,官差要查船,我们无法可想的。”
“……不如壮士先下水扒住船舷,等到官船走了你再上来?”她语调略带些天真,声音又尽力婉转,听上去确像是无法可想才想出来的下策。
朝华心里打的又是另一个主意,等他入水,她们会先把船靠向官船,等快到时打亮火折向官船报信。
到时候他再想上船也没机会了。
那人刹时明白了她的打算,胸膛震动,轻笑一声:“姑娘这么会骗人,骗过官差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朝华指尖更紧,他不仅听见密林中的对谈,他还知道她在骗楚六。
说话间,官船已经面向她们驶近了。
官差大声诘问:“哪一家的船?去往何处?船前为何不点灯?”
那人手上微微使劲,紧紧箍住朝华的脚踝,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只传到朝华一人耳中:“折断你两条腿,我还是能办到的。”
“腿断了,你还怎么找个蟾宫折桂的夫君?”
官船越离越近,漆黑船篷中投入缕缕灯光,那人的脸虽还在阴影里,但他左袖中露出一点匕首银芒,只看一眼都觉森寒。
朝华随即出声:“官爷,这是容家的船,我们是容家婢女,随净尘师太回去看诊的。”
船上刻有名号,骗不了人。
官差提灯一照,确实是容家的船,划船的是女子,舟中说话的也是女子,前船也确实看见了净尘师太。
“那你们怎么不点灯?”
“灯翻了,灯油泼了,正想请官爷舍些灯油。”
要是船上是容家人还好说,船上不过两个婢女,要停船给她们俩分灯油,那怎么可能?
官差不耐烦地摆摆手:“公务在身,莫要妨碍,把船荡远罢,进了内湖还有什么瞧不见。”
二人眼睁睁看着官船驶远,直到官船灯火只余星星一点。
他的手还扣在她脚上。
“松开!”
男人慢了一拍,朝华反手一簪扎在他麻筋上。
男人顿时手臂酸麻,他轻抽口气,松开桎梏,抽着气问:“方才怎不扎我?”
朝华没说话,她怕他袖中刀。
“想不到大家女子能这手段。”
朝华脚踝痛涨,忍不住反唇:“你也大家出身,不也伏在船下,挟持弱女逃生?”
那人手臂麻劲还未过,后腰伤口还在流血,方才扣着她不放是因为伤口震开,不是存心无礼。
“你是弱女?”他靠在船篷上缓着劲儿,要不是误以为她是弱女,怎么会被扎这一下。
朝华屏息忍痛,探手去捏脚踝,想看看骨头断了没有。
那人说:“放心,骨头没事,我没使劲。”他没再故意压低声音假装老头,声音听着竟很疏朗,是个年轻男子。
方才他看见她拔下发间的小簪了,以他的目力,甚至能看清楚她拔下的是只一点油的花头小簪。
但他根本没放在心上,那么短的簪子,不论她是想自杀还是预备杀他都捅不到要害。
没想到她识得穴位,出手这么快这么狠这么刁钻。
朝华确认过自己骨头没事,只是脚大概得肿上几天:“你怎么知道她是武婢?”
男人手虽麻着还是答道:“我在船下只感觉到船身沉了一沉。”而她们有两个人,说明其中一人身负武艺,上船时劲道极轻。
男人刚要继续追问,又突然明白她的问题其实就是答案。
“武婢”二字非大贵之家不会脱口而出。
二人你来我往,朝华反而心中略定,这人不会伤她了。
她深吸口气:“你我各执身份,送你到你去的地方,就此别过。”
“可以。”
沉璧将船划进了内湖。
今岁春气暖,游夜湖赏春月的人极多。小舟刚划进内湖就见湖面上小艇有数百只,画船几十艘,箫鼓宴歌盈盈如沸。
眼前光明一片,朝华突然升出“逢生”之感:“你怎么下船?”
那人道:“找一只挂着白纱灯笼的船。”
一波动万波随,四周灯影桨声之中,白纱灯笼如中秋明月般投影在湖面上。
主仆二人极目远眺,那个男人反而在舱中闭目养起神来。
朝华取过长篙要去捅他的腿。
还没碰到,男人就倏地睁开眼。
“已经到了,我们将舟打横,还请你从另一头离开。”
小舟横立,她们占一头,他占另一头。
“我们会背过身去,不会看见你的脸,今夜之后只当从没见过。”
湖中这许多画舫,只要嚷嚷一声,他就真的逃不了了。
那人也大概猜到了朝华的打算,当真从另一边钻了出去,打了个呼哨,船舫中立刻有人出来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