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璧听见嘈杂声越来越近,护住朝华快步回到荐福寺。
二人跟守门的女尼假称逛香市才出去的,甘棠一人守在小门边,看见她们回来松了口气。
朝华回到禅房,见楚六送来的药油还摆在桌上,绿玉的雕花瓶子,瓶塞盖用的是粉碧玺,望着很是眼熟。
“跟楚六公子旧年用来装仁丹的小瓶瞧着倒相似,姑娘夸过一句好看。”
朝华阖了阖眼。
沉璧禀报:“刚才有人偷听。”
朝华目光微凝:“谁?”若是不认识的过路人,沉璧不会特意禀报。
“是沈家公子。”
朝华惊诧抬眉:“确定?”
“在渡口看过一眼,不会认错。”沉璧十分笃定。
朝华微蹙起眉头,怎么竟偏偏被他听见。
这门亲事必得是罗姨娘出手抢夺,才能一箭双雕达到她想达到的目的。如果是沈聿开口拒绝,那一切盘算就全落空了。
甘棠忧虑:“姑娘可说了什么紧要话?”
朝华把她在林子说的话告诉甘棠,甘棠听后叹息一声:“姑娘又何苦非要说那蟾宫折桂的话。”
不说楚家的家世,只说楚公子这个人罢,性子又好,生得又俊,最难得的是打小就对姑娘一片真心。
要是不姓楚,那真是一等一的夫婿人选。
可连甘棠都知道,楚六公子要是不姓楚,也就没那些个好处了。
“就得如此,他才能死心。”楚明忱这辈子最不耐烦的就是读书作文章,这么一句,足够他望岫息心。
朝华提壶给自己倒了杯冷茶,若单只说家族不许,还不知道他会想出什么法子来逼迫他父母。
甘棠又叹:“姑娘怎么偏把话说得这样死,万一要是能成呢?”
说不准楚公子就真有办法让他父母点头?
哪怕刚嫁过去时彼此都勉强些,但姑娘如此品貌,只要过了门,人心都是肉长的,哪会捂不热?
一杯冷茶饮尽,朝华泠声:“我不愿意。”
楚明忱愿意娶她,在楚家人心中是对她施恩。也许他初时不会那么想,日子一久难保不生出同样的心思。
她不愿小心翼翼侍奉人眉眼高低,仿佛她是罪人之女,要尽心贤良方才能洗干净一身的“罪孽”。
母亲有什么罪孽呢?
母亲从来没有罪孽。
甘棠听闻这话,一句也不再说,只柔声问:“姑娘要不要用些热食?汤面或是素馄饨都有,还有咱们自家熬的菌菇酱,煮了面拌一拌就能吃了。”
朝华摇头,沉璧却在朝华身边抬起头来,她又饿了。
甘棠看沉璧一脸饿意抿嘴一笑,冲沉璧招招手,领她去吃面。
朝华独自走到窗边,望着窗下桌上那盘下了一半的棋,拾起一枚,握子攒眉。
方才掩着面,又一身素裙衫,沈聿也许只是碰巧经过,并没认出她来?
这念头刚升起,朝华就自行摇头否决,香市上那许多年轻男女,那姓沈的怎么不去听别人的墙角?
她此时该打算的是已经露了馅,还要怎么装相。
正思索间,廊下吃面的沉璧突然捧着碗站起来:“来人了。”
夜色渐深,荐福寺早就关了山门,只有几间正殿还留着灯火,这会儿哪来的人?
沉璧话音落下许久,青檀自前殿急跑来过来。
一边跑一边高声报信:“姑娘!家里送了信来,夫人急病高烧胡话,请净尘师太和姑娘立即回去!”
朝华心头急跳,手中白子松脱“啪”一声落在棋盘上,她抬步就向外冲。
到外间廊下与青檀迎面遇上,从青檀手中接过信件边走边看,确是父亲亲笔,笔意淋漓,显是墨迹未干就派人送来。
青檀紧跟在朝华身后:“芸苓姐姐已经去请师太了!”
朝华刚走到前殿,净尘师太已经提着药箱过来,二人汇合急往渡头去。
偏偏这会儿不知为何,宽道上堵着好些官差衙役,拦着人不许随意出入。
道边的小贩们全都被赶到一边,来往的香客也分列到另一边查问名籍。
今岁省闱,各县各乡的秀才举人来得极多,都是身有功名的男子,被官差拦住哪有什么好声气。
官差也不敢把这些人得罪狠了,于是整个宽道挤得水泄不通。
朝华眼看这样盘查得查到天亮,送信报进来就不知道用了多久,此时再不能速去,生怕母亲有个什么闪失。
她顾不得身前全是人,让两个男仆在前面开道,护着她们挤到了皂衣官役身前。
男仆将容家的名帖递了过去,又往官差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为主母求医,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那个官差先掂掂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眼名帖,再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净尘师太。
余杭城中何人不知道容家,立时扬臂放人,但对男仆道:“对不住了,女人能走,男人全得留下。”
净尘师太和她带着的两个小徒弟都是尼姑打扮,并未仔细搜查。
“这怎使得?”男仆瞠目,“这是主家女眷……”
“这一路的官差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会有事。”
确如官差所言,这条路本就灯火煌煌,此时火把连天,连山上林中都有官差举着火把用长棍打草寻人,往日香会上少不了小偷小摸,这会儿谁敢?
朝华见状出声:“烦请这位官爷护送,只要送上船就好,我们及时归去,必会请家中长辈相谢。”
男仆趁势又往皂衣官差手里塞了个荷包。
于是官差在前面开路,领着朝华与净尘师太师徒几人往渡头去。
所幸宽道中间留出了小路通行,反而让她们走得极顺,很快就到了昭律寺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