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们送了好些田产水产赔礼,容老太太还是对楚氏说:“把年例银子薄一薄。”
楚氏便劝:“知道娘是在替朝朝出气,可这事儿倒不如宽宥些,若是恶,倒该计较,可……”蠢又要怎么计较呢?
容老太太笑了:“吃着喝着拿着,还要说混账话给我听,指望我笑脸迎人不成?”
当场不发作是不想破喜,过后该发的还得发。
王妈妈陪坐在一旁,听了便笑:“老太太这脾气,还真是越老越直了。”
容老太太银发矍铄,一双眼睛还满是光华:“年轻的时候老姜裹糖,充充糖霜圆子也就罢了,老都老了,还忍什么!”
到底薄了二成的年给。
上容村人原来糊涂的这回也全明白了,再是连着亲,容家的姑娘轮不着他们说嘴。
等到令舒出嫁,家里再摆喜宴时,上门的亲戚们就没人敢当面再说混话了。
“令舒办嫁这些日子,你们姐妹也不要躲羞,都来学着些,这些往后都能用得着。”容老太太说这话时,看的是永秀。
祖母说完,朝华坐直了身子,端肃道:“孙女正想回禀祖母,妹妹将要及笄,虽婚事未定,家中也该预备起妆奁来,请祖母示下。”
永秀倏地抬头望向姐姐,又飞快看了眼房中各人的脸色,把头低了下去。
容老夫人笑了,面朝楚氏,指尖轻点点朝华:“你瞧瞧,她小姑娘家倒比咱们还想得远呢。”
楚氏也笑了,对朝华道:“前两日我已经与娘议过了,一样是办嫁,比着份例,让永秀跟着我边看边学。”
其实就是按各人的嫁妆银子来添置妆奁,二房寄回来的信件节礼中就有给令舒办嫁的银票。
立个帐目,单独开支。
到永秀也一样,公中给的和三房自己出的放一块,一样单独开支。
永秀低垂着头,又怕羞,又知道这是件好事。
她以前跟爹爹亲近,姨娘出了事之后,脚步虽勤,但心已经远了。
百灵日日替她操心婚事,嫁妆,人选,如今起码嫁妆能捏在自己的手里。
“成呀,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周姨娘昨儿还来说想让六姑娘跟着来学,捎带手的一起教了。”
从婚丧嫁娶之类的大事上学管家,到哪儿都用得着。
永秀张口:“我定跟大伯母好好学。”
朝华端茶之际,就见永秀一面坐下一面投来个感激的眼神,朝华只是低头啜了口茶。
容老太太又道:“既要好好学,那就回家来住,这些天车呀马呀的都少动弹,朝华也别两边来回了,请安就先免了。”
意思是永秀回老宅,朝华还留在别苑。
永秀才得了好消息,这会儿脸色微微发白,是不是祖母知道了她时常贴补姨娘?还是姐姐借这个由头让她回老宅?
她悄悄抬头觑看祖母的神色。
就见祖母收了笑意,捧着茶盏眯眼出神,想起数十几前容家还在京城时的光景,手轻轻扣着茶碟,屋中一时静谧无声。
阳光透过花窗照进屋内,光浮尘动。
一恍眼的功夫,竟都过了几十年了。
容老太太回神,目光从朝华始,到令惜止,徐徐出声:“端阳那日,有个大宴,你们姐妹都要去。”
她本来不想带几个女孩去的,她带上楚氏赴宴就是了,可再一细想,依那位贵人的性子,不去她不会罢休。
方才屋中轻快的氛围一下凝重起来。
几个姑娘面面相觑,令舒用小扇挡住嘴唇,身子往后微仰,在只有朝华看得见的地方做了个口型“何事?”
朝华眉梢微抬,想起离开三天竺时看到的公主仪仗,能让祖母称贵人的,大概是公主?
见着仪仗时只觉公主离她遥远得很,没想到公主会设宴,她们竟还都在宾客之列。
于是她也悄悄还了令舒一个口型“公主”。
令舒灵巧双眉乍然扬起,公主?公主何时来了江南?
容老夫人搁下茶盏揭密:“是京中……一位要紧的贵人。”不声不响,在余杭城里住了十数年,今天一早递了帖子上门。
“那位贵人的性子……”容老太太想起她时,脑中还是她少女时的样貌,顿得一顿道,“性子娇蛮,你们姐妹虽说娇养,但没见过什么世面,端阳宴那日万事都提着点心。”
旧事与小辈们无关,再风云变幻,那也几十年过去了。
偏偏又收到了贵人的帖子,余杭城中曾与她有旧的人不多,楚家在列,容家也在列。
几个姑娘听到祖母说她们没见过什么世面,都互相看彼此两眼,知道祖母说的世面指的是京城贵胄们世面,那些她们确实不曾见过。
“家里会给你们赶制衣衫首饰。”容老太太的目光跳过令舒,在朝华和永秀的身上来回一扫。
看见女孩们面色都肃穆起来,容老太太笑了笑:“大大方方不出错就成,也不必鹌鹑似的,到了那日总还有我和你们大伯母在呢。”
几姐妹出了上房。
往花园中走时,令舒摇着扇子问:“真是公主?那为何不明说?”
是公主总有封号,不说封号那算什么正经公主?她父亲虽为官,但不是京官,地方上与京城不同,公主什么的听上去远得很。
朝华想了想:“看仪仗的规格似乎是。”
这位公主贵人就在女孩儿们两句话间论完了。
令舒拉着朝华的袖子:“你们都别走,到我屋里去坐。”
本地婚俗,定了亲的女孩,要给未来的公婆丈夫做鞋。周姨娘收到主母的信了,让她来打理这些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