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色(6)
李文城犹豫一下,终于挥手:“开城。”
硕大城门在“吱呀”声中开启,车马辚辚,鱼贯而入。
李文城默然望着底下马蹄车轮践踏而起的沙尘,却怎样也按捺不住内心某处升腾的不安之感。
确实,有什么地方异样!
当晚子时,李文城终于在床榻之上悠悠明白过来。
是眼神!
那伙暴民,困囚之身,眼神却如此冷静漠然……
李文城掀被而起,衣衫未整,剑未及身,房门已遭人推倒。黑色甲胄的兵士默不作声杀入房内,下一刻,森冷宝剑已然架上李文城脖颈。
“李将军。”醇厚动听嗓音响起,李文城却只觉肌体冷彻骨地冰寒,仿若被人彻头浇下天池冰水一般。
有人从房外踱入来,黑色玄铁甲,黑色长发,黑色眼眸,却拿一柄冷森森泛青光的白色骨剑。雪白剑身之上盘绞着斑驳赤红花纹,好似刚刚餍足血肉。
“东方……”李文城愕然,随即摇头。东方已经死了十一年,那么眼前的这一个是……
“东方昊。”男子缓缓报出自己姓名。
那一刻,李文城知道,自己十多年的平静生活将到此为止!
第7章 青
青,青乾旗。
兴泰十年夏
“启、启禀都统大人,夏、银、绥三州均告失守,宁州被围,城中弹尽粮绝,恐怕撑……撑不过三日!”
“哐当”一声,案桌上一副上好青花瓷茶具被雷致远统统扫落,清润瓷底摔到坚硬地面,刹那粉碎作齑泥。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雷致远拍案咆哮,狰狞脸容吓得议事厅内顿然鸦雀无声,众人你望我,我望你,全都敛了气不敢出声。
“杨静和石崇侯呢,为何去了这么多日还未到达宁州?”
“回禀都统,杨大人和石都头已经日夜兼程地赶往宁州,今日卯时三刻刚刚过了宾州地界,大概再有四、五日……”
“传令下去,让他们不休不眠,不吃不喝赶路,凡二日内不到宁州者,将领提头来见,军士一律军法处置!”
“可是……雷……雷都统……”
雷致远不耐挥手,人们互看几眼,默默地退了下去。
出师不利!
雷致远等到所有人走清,才跌坐到椅子上,懊丧地扒拉着一头乱发。
他是雷致远,是当今太后的弟弟,当今圣上的舅舅,本不该来淌这趟浑水,怪只怪那个狡诈的雍王逼得太紧,一路查到他倾吞巨额国库财产,抓着把柄迫他不得不做点功绩来,不然,就算有他那个把持朝政的姐姐和懦弱无用的皇帝外甥做主也难塞悠悠众口。
更可恨,谁能想到一介民间莽夫组成的叛军,居然能够笼络到李文城等一批老将,更聪明打出“清帝侧”的旗号,聚合万民,潮涌般攻城克地,将他逼得节节败退,丢盔弃甲。
雷致远忽然感到害怕,如若这一仗败了,他这个“都统”恐怕不丢性命也要革职查办、发配充军,到时候……
看着自己双手,这双手,养尊处优,从未吃过半点苦,怎担得起边关风霜。
恶毒的笑容浮上雷致远的脸。他紧紧握住双拳,仿若握住富贵荣华,天下权势……
尚有一法,可以自救。他看向几上地形图,宁州城的上游,有阔澜河奔涌而过,眼下正值多雨季节,水高浪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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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州必然可攻下了!
拓跋鸿飞自信。
然而他的自信只维持到那漫天遍野的青色旗帜出现之前。
突然占据四野高地的奇兵,打着青色的乾天旗帜,呐喊声中,垒石炮木齐下。
始料未及的战局变化让他头一次慌了手脚。
明明已经使人截断宁州周边通衢,为何这些人却能无声无息突入?
“下令撤退!”一直到那冷沉、似乎不带一点温度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拓跋鸿飞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尚在战场,匆匆忙忙地跑去下令。
“是银甲军啊!雍王,雍王来了!我们有救了!”相较于这一边的慌张失措,早先满面愁容的宁州军民却在刹那精神百倍,擂起战鼓,敲起金锣,高声欢呼着大开了城门一涌而出,将正在撤退的义军冲了个七零八落。
“祈将军,敌军很快就会杀来,请您尽快撤离。”身旁将士挥舞着宝剑,且退且叮咛,祈铸却充耳不闻,“祈将军,祈……”
在将士瞠目结舌的注视下,祈铸催动胯下战马,风驰电掣般向敌军而去。
“雍王……东方乾吟……”祈铸轻声低吟,一路遇到敌人只是毫无知觉般挥剑砍倒,直到冲突到那边阵前,勒马。
远远地,从这方看过去,那一边的山头上,当先的一人,比以前更形瘦削的身形,穿着记忆里再熟悉不过的烂银铠,簪缨盔拿在手上,径自披着一头温润清朗黑发,倒提着一柄蛟龙吐信明月枪,似是眯了眼,看过来。
祈铸的双臂在刹那就一阵刺痛,痛得他几乎丢了手中嗜血“唳骨”宝剑。这多年前的创楚居然在痊愈了多年的情况下依然不依不饶、不管不顾地提醒着那一天的存在,多么可笑,却又可悲!
看向左手腕上系着的明黄布巾,祈铸忍不住深深吸气。
“祈将军!”拓跋鸿飞和另一名将士赶过来,一左一右,浑身濡血,满脸关切紧张之情。
祈铸看向那一边,那人竟遥遥举起手,挥了挥。
祈铸冷笑:“走!”
三骑快马勒转马头,杀出重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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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泰十年夏,叛军围宁州,宁州城断粮五日,军民饿死者不胜其数,幸得雍王东方乾吟及时解围。雍王军纪律严明,骁勇善战,仅半月成功退叛军三百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