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从未见过琉玉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模样,不知道原来他眼中对情爱不感兴趣的少女……
原来只是不会对他露出那一面。
九方彰华胸中呼吸起伏不定,他盯着纸板上那行字,眼底有根根血丝,似乎要将那些字眼看出一个洞来。
是的。
就连她展现给那个妖鬼的笑容,都前所未有。
妒火灼烧着恨意,似乎要破膛而出。
九方家的府邸就在眼前。
院子内,几名亲卫正围在九方少庚面前,似是在向他报告今夜钟离氏与阴山氏的战况。
“……最快丑时,最迟卯时,钟离氏在仙都玉京的主力必被连根拔起。”
那亲卫徐徐道:
“钟离氏本就不善战,从前靠着炼器核心秘方掌控着下游的申屠氏,让申屠氏替他们鞍前马后,指哪儿打哪儿,谁料妖鬼墨麟在边疆一战,彻底让申屠氏对钟离氏寒了心,今日又横杀出一个即墨氏折损了他们精锐,这几家联手发难,钟离氏亡得不冤。”
另一人又道:“不过真没想到即墨氏、妖鬼墨麟和阴山氏竟然站在同一阵线,即墨氏之前不是与钟离氏结盟?如此背信弃义,真不要家族名声了?”
九方少庚刚刚经过两轮仙医的治疗,此刻躺在躺椅上,浑身经络被银针扎满,据说至少要养上半个月才能动用炁海。
但这并不妨碍他一边听着战报,一边嗤笑:
“什么背信弃义,输了才叫背信弃义,赢了就是乱世枭雄——难怪阴山琉玉能受这种跟旁人分享自己丈夫的窝囊气,原来是仰仗着即墨瑰帮扶自家呢。”
九方彰华与妙仪的脚步停在门边,九方少庚抬眸,迎上二人复杂神情。
妙仪藏不住心事,替自己二哥尴尬的心情几乎都写在脸上。
偏偏九方少庚还不知真相,挑眉讥笑:
“听说今夜阴山氏的人在伊水画舫上守岁,吃了个闭门羹吧?有句粗话怎么说来着?热脸贴什么?”
妙仪很想告诉二哥真相,可一想到今夜琉玉与自己交换秘密,她并没有告诉琉玉什么有用的情报,话到笔尖,被妙仪忍了回去。
而九方彰华静静迎上弟弟讥笑的视线,竟也没有任何解释。
他只是问:
“回来时见方巽正在点人,今夜我们家要插手帮钟离氏?”
方巽是九方潜身边最亲的亲信。
可以说,九方潜身边所有的妻妾和九方潜的相处时间加起来,也不及方巽的一半。
九方少庚却摇头:
“谁都没想到阴山氏藏了南宫曜这个后手,他一路势如破竹,杀得钟离氏那些守宅的部曲溃不成军,钟离氏白日就已损兵折将,今夜更是大势已去,大罗神仙也帮不了——他是去做另一件事。”
九方少庚想起父亲的话。
今夜这场突袭调动得几乎无声无息,整个仙都玉京的人都看到了阴山氏的画舫出现在伊水上,谁能想到子时一过,这一家人还未下船,就突然展开了对钟离氏的围剿?
这样精准如刀,迅疾如雷的调动,幕后主使者必定是南宫镜。
这个寒门出身修为不高的女人,简直静若秋水,动若雷霆。
从她自中州王畿退下来,阴山氏丢了坊市,死了南宫曜,她都无动于衷,蛰伏至今,就是为了今日时机一到,就命南宫曜和阴山氏部曲倏然出击,快刀斩乱麻地灭掉一个一流世族。
这样一个连九方潜都要忌惮的女人……竟与即墨瑰站在一个阵线上。
一种刀尖淌血的危机感令九方少庚整个人眼睛都亮了几分。
若非那个该死的妖鬼墨麟将他伤成这副模样,今夜他无论如何都要请缨去看这个热闹。
但此刻仙都玉京中其他的正常人,就没有他这么好的兴致了。
谁能想到,本以为绝无再起之日的阴山氏,竟然峰回路转,打了钟离氏一个措手不及!
南宫曜竟然是假死!
妖鬼墨麟和阴山氏一同做了一场戏!
还不只这样,熬更守夜的各家世族细细一盘算,想起当初从妖鬼长城附近汇集起来的情报,其中就有称即墨氏与妖鬼关系紧密的部分。
当初不知其全貌,还以为即墨氏只是因为寒门出身,无人可用,不得不用妖鬼。
但若即墨氏招揽的并非寻常妖鬼,而是九幽的妖鬼之主呢?
夏侯氏、赤水氏、宗政氏等等玉京世族,除了继续派人密切关注今夜战况之外,还立刻召令全族人,彻查族內那些惯沉不住气的小辈。
和檀宁同在灵雍学宫的。
还有当初跑去天枢大街看什么笑话的。
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拉出来审问,到底有没有在阴山氏败落时去踩人家一脚。
若是有,别等到人家找上门来,他们这些家主族老,通通都得提前想办法去平息阴山氏的怒火。
至于原因,有些城府的世族已经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这一次仙都动荡,与以往那些小打小闹绝对不同,本以为阴山氏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却不料竟然就这样起死回生,南宫镜,和妖鬼墨麟,还有那个即墨瑰,这究竟是如何联起手来的?这,说不通啊?”
褒衣博带的世族们手持象牙腰扇,商议一夜,仍觉得仿佛缺了一环,百思不得其解。
夜风吹动一室浓郁凝滞的名贵熏香,吹入从钟离氏里坊内飘来的火星。
星星点点的火光如流萤闪烁,带来了死亡与焦臭的味道。
那是一个繁盛一时的世族的倾覆。
有人朝外望去,轻摇刀扇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