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仪怔怔望着她,就算她再迟钝也知道——
完蛋了,九方家这下要与阴山家不死不休了。
【你想跟我交换什么秘密?】
琉玉看着妙仪万般纠结地在纸板上写出的这行字,她心头生出一种极为复杂的心绪。
她说的这些,或许白日还是秘密,但明天一早,南宫曜死而复生攻下钟离氏的消息传开,就不再是个真正的秘密。
妙仪却信以为真,以为琉玉真的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透露给了她。
琉玉定定望着妙仪那双澄澈的眼,压下那些无用的心软念头。
她启唇,用哄诱的语调问:
“你从钟离家抢走的那只天甲三十一,你们家将它藏到哪里去了?”
妙仪有些讶然:【你怎么知道那只傀将叫天甲三十一?】
凝望着妙仪的那双眼冷静而笃然。
“因为,它是属于我的东西。”
是为了她跋涉过千万个世界,徘徊在人世间,至今寻不到归途的亡魂。
妙仪似乎也从琉玉的眼神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郑重。
但她知道得其实并不多。
思索片刻后,她写道:
【我只负责将它运回家里,至于它之后去了哪里,我真的不清楚,我和大哥二哥分工不同,父亲不会让我们任何一个人知道得太多。】
琉玉缓缓松开了妙仪的肩。
如果九方家的三个孩子各有分工,那么妙仪实力最强,却感情充沛容易心软,的确适合做一些明面上不需要头脑的苦力活。
而九方彰华攻于心计,善于周旋交际,所以才会派他周旋于世族,往来于朝堂。
剩下的九方少庚,恐怕最得九方潜信任。
在墨麟前世记忆中,就是他率领九方家的人让化身邪魔的墨麟重见天日,又将他送去钟离氏制成了傀将。
妙仪不能知道的事,应该就会交到九方少庚手头。
也就是说,她若是想不动声色地将天甲三十一夺回,唯一有可能的办法,就是从九方少庚口中探得消息。
……这怎么可能办到?
九方少庚对即墨瑰的那点好感碾碎了掰开细数,其中至少七分是对即墨氏利益的垂涎,余下三分,在他得知即墨瑰与阴山琉玉是同一人之后就会灰飞烟灭。
“妙仪小姐,金玉羹做好了。”
诚伯捧着托盘出现在他们身后,盏中盛着一碗热腾腾的羹。
妙仪在院中石桌旁落座,捧着那碗羹一口一口慢慢吃。
诚伯笑着问:“可还合妙仪小姐口味?”
妙仪昂着脸颔首。
【还是一样好吃。】
但应该是她最后一次吃到了。
放下碗盏。
妙仪向正在与人挽臂共舞的阴山泽摆摆手,又看了眼在廊下盯着她们这边的妖鬼,她写道:
【他看起来应该是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你也这样喜欢他吗?没有勉强吧?】
琉玉的嗓音在夜风中柔柔送来,妙仪从未见过她如此温柔的眼神。
“嗯,我也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的妙仪突然眼眶湿湿的,不是难过,而是替她高兴。
妙仪挥挥手:
【我回家啦,夜深天寒,不必送我,和伯父伯母他们待在一起吧。】
没有再回头,妙仪一路小跑着,离身后喧嚣欢笑声越来越远。
待她踏出阴山氏府邸时,万籁俱寂,只余细雪落在长兄手中绸伞的细响。
踏上悬着灯盏的白羽孔雀车,车轮滚滚中,她听见长兄问:
“琉玉同你说了什么?”
妙仪低头在纸板上写:【大哥,你和二哥什么时候才能除掉父亲?再这么下去,我们和琉玉真的要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九方彰华浓黑如墨的瞳仁定住几息,他望向这个天真的妹妹。
在无色城被烧毁之前,他其实从未关注过这两个弟弟妹妹。
偶尔回到府邸内,与他们错身而过时,看着被九方家亲卫簇拥的他们,九方彰华心中从无羡慕,只有怜悯。
一个将孩子当做牲畜训导的父亲。
一个将妻妾当做奴隶替子女受罚的夫君。
活在这样一个人的阴影下,与置身地狱有什么分别?
九方彰华曾以为自己和他们不一样。
但到最后,他才发现不管他如何厌弃,只有这里才是他的容身之地,只有少庚与妙仪才是等待自己庇护的亲人。
“我同你说过,弱小的兽要想吞吃比它强大的敌人,必须等待时机,一击必杀。”
他轻抚妙仪的发顶。
“耐心些,时机会到的,父亲会被我们亲手除掉,而琉玉,也一定会成为你的嫂嫂。”
妙仪怔了一下,急忙写:
【嫂嫂还是算了吧,强扭的瓜不甜,我觉得你和琉玉没可能的,她好像真的很喜欢那个妖鬼,我从来没见琉玉笑得那么开心过。】
青年淡漠的视线像是被这句话所冻住。
琉玉与那妖鬼在一起的细枝末节逐一浮现在他脑海,在发觉琉玉身份后被刻意压制的回忆,此刻突然蜂拥而来——
洛水之畔的榴树下,少女徘徊于月色中,在受伤的妖鬼归来的第一时间小跑着将他拥入怀中。
一个皮糙肉厚,杀都杀不死的妖鬼,被她用那样小心呵护的姿态,仿佛在保护着什么易碎的瓷器,简直就像一个沉溺爱河的寻常少女。
他曾不屑一顾,曾为自己将琉玉与即墨瑰错认的念头感到可笑。
原来可笑的人是他。
就连她站在自己面前,露出了那样明显的蛛丝马迹,自己竟然都未能认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