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子实这一脉经营坊市和商道, 族中子弟擅长术算再正常不过。
一贯寡言的墨麟扫了眼方伏藏, 突然开口:
“阴小姐真想赔,就从方伏藏的月俸里扣。”
方伏藏有些诧异的看向墨麟。
他这辈子第一次听扣月俸这么顺耳过!
阴兰若却柔柔轻笑:
“郎君说笑, 我与方郎无亲无故,怎么能花他的月俸?”
说完,她便让女使取了灵株,交给琉玉身边的墨麟。
方伏藏望着朝他而来的倩影。
即便方才阴兰若揍了他一拳,他也不觉生气, 只是想着她那只手是用来提笔写字画画的, 若是揍他揍伤了可怎么办。
“兰……”
阴兰若微微笑着, 对他身旁看傻了的月娘道:
“方才听你唤他师父?”
月娘下意识点头,点到一半, 又想起方才这位漂亮师娘那怒火冲天的一拳,点头的动作半途扭转成摇头,迟疑着道:
“我应该说是……还是,不是呢……”
阴兰若这下笑意加深几分,眼中水波潋滟,如秋日湖光。
“这个给你。”
月娘愣愣从她手中接过一个锦袋,打开一看,是一袋子梅花式的金锞子。
方伏藏随手拨掉发间的叶片道:
“还不谢谢你师娘?”
“不必谢我,应该的。”阴兰若语调温然,“毕竟你师父死了这么久,我也没给他上香,一点帛金,不成敬意。”
方伏藏和月娘师徒两人的笑容同时凝固在脸上。
月娘面容肃然地看着手里的一袋金子:
“原来师父死了我还能收钱的吗……”
一巴掌不轻不重地落在月娘的后脑勺上。
“兰若小姐,这位是……?”
院子内一众申屠氏的未婚青年中,申屠世彦也赫然在列。
他认得琉玉,却不明白这个莫名其妙冲上来对他们申屠家的人不敬者是何身份。
阴兰若抿了抿唇,言简意赅:“我前夫。”
在场众人恍然。
他们来之前对也听家中人提起过阴兰若的过往,据说这位兰若小姐十年前曾与方家公子成婚,育有一女,但早在五年前便与之和离,携女回归阴氏。
“原来是兰若小姐的前夫。”
一名申屠氏的年轻人打量着脸颊肿起的方伏藏。
“我知道你,曾经效力于九方家的十七公子,结果没护好主子,若是战死倒也罢了,却是假死后转而投靠即墨氏,如此背主弃义之辈,方家为了跟你撇清关系,立刻将你从族谱上除了名——没错吧?”
琉玉略有些意外地看向方伏藏。
除名这件事,她第一次听说,方伏藏从未提起过。
方伏藏眉梢微动,他拍了拍身上尘土,总是倦懒耷拉的眼皮掀起:
“了解得还挺多,不知道以为你是要同我相亲呢。”
那年轻人被他的讥讽弄了个红脸。
“算了,别同他争这些口舌之利。”旁边的人拽了拽他,瞥了眼方伏藏,“他现在与我们,与兰若小姐身份云泥之别,说得太多,反倒降了我们格调。”
月娘平日虽然时常与她师父斗嘴吵架,但一听这话顿时上前道:
“什么云泥之别!我师父要才华有才华,要样貌……有才华的!跟师娘般配得很!怎么就云泥之别了!”
方伏藏回头,有点无语地瞧她一眼。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的。
“他都沦落到与妖鬼做同僚的地步了,意味着什么,还需旁人多言吗?”
那言辞倨傲的世族公子一副不愿与他们多言的模样。
“身为家臣,主上身亡,自当自裁谢罪,竟还令寻别主,不忠不义,难怪甘心与妖鬼做同僚,这种人毫无风骨可言,为了活命,什么事做不出来?”
琉玉听了一会儿,蓦然歪头轻笑:
“申屠氏的公子好大的尊贵,那我今日宴席,令妖鬼与诸位公子同场而坐,岂非也折煞了各位公子的尊贵?如此说来,本人真是罪大恶极,实不能再这么一错再错。”
恰巧相里华莲闻讯而来,琉玉招招手。
“将这人的名字记下,即墨氏永不接待这位客人。”
阴兰若露出几分讶异神色,像刚刚认识琉玉一般,好奇地打量起这位年轻的家主。
相里华莲目光在那名涨红了脸,又舍不下面子道歉的公子脸上逡巡。
虽然不知道来龙去脉,但只要是琉玉的吩咐,她都会依言照办。
“……荒谬!”
那年轻人红着脸拔高声音:
“诸位评评理,我今日所言,有何之错!纵然即墨小姐如今春风得意,但身为世族,哪怕尊贵如钟离氏、九方氏,也不敢仗着势大,视尊卑礼仪为无物,难道即墨小姐连夺两城,便敢自比钟离九方二族,混淆世庶尊卑之别?”
仿佛觉得自己说得极有道理,此人声音越来越大,吸引了不少其他院落的宾客而来。
稍一打听,便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相里华莲环顾周遭,听着世族们的议论声,第一反应并非紧张无措,而是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说实话,她自己也觉得琉玉任用妖鬼有些太惊世骇俗。
虽说世族们私底下也有人偷偷养着一些数量不多的妖鬼,但大多是做死士奴隶之用,绝不会真正将他们当做家臣下属看待。
今日的这场宴席,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可在场哪个世族,心里真能接受与妖鬼同席而座?
没人挑事,大家互相装糊涂也就罢了。
偏偏此事被这个愣头青挑明,在场世族再也不能装作耳聋眼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