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顺着蛛丝马迹一路查到玉山,抓到的却并非玉面蜘蛛,而是一个完完全全意料之外的人。
说到此处,白萍汀看了一眼在桌边落座的少女。
“——他抓到的是恰好来玉山,与玉面蜘蛛洽谈采玉生意的九方氏公子。”
墨麟轻敲桌面的指尖僵硬一瞬。
“听他们说,那人好像叫九方星澜。”
琉玉有些意外。
是他啊。
僵硬的指节缓缓松力,墨麟随手拿起手边茶盏,却没有饮。
“你认识吗?”
这话显然是在问琉玉。
琉玉一边舀着碗中馄饨,一边道:
“认识,是彰华——就是九方氏本家长公子的族弟,也在灵雍学宫修行,天赋嘛,也就那样,不过人很机灵,嘴甜,年纪比我还小一岁,但九方氏的长老颇为倚重,很多事都带着他学……没想到竟会派他到九幽来。”
听到某个名字,身旁的绿衣妖鬼垂眸抿了抿盏中茶汤。
白萍汀正愁摸不清此人的身份背景,听琉玉这样清楚明白地解释了一通,顿时心中有数。
但很快,她的神色又凝重几分。
“竟是这样贵重的身份吗……”
如今九幽与大晁之间关系其实很微妙。
说直白些,就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迟早又再度开战的一日,但又都暗搓搓地铆足劲养精蓄锐,想日后寻一个好时机,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对方。
无论是大晁,还是九幽,在这种彼此蛰伏的时期,都想尽量避免摩擦。
“也不算太贵重,”琉玉撑着下颌道,“能派他来九幽谈采玉的生意,能有多贵重?真正金贵的世族子弟,族中长老哪里舍得他们来九幽吃苦。”
一旁的山魈听到琉玉将九方星澜的来历娓娓道来时,心中原本还有几分莫名其妙的可靠感。
但一听她的后半句,山魈的脸又沉了下来。
来他们九幽怎么就叫吃苦了?
“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既然抓错了,道个歉放了就行……”
“恐怕没那么简单。”
白萍汀肃然道:
“因为——昨夜揽诸抓人时,还误杀了九方星澜身边的三名亲卫,揽诸因尊主的命令不敢同仙都玉京的人起冲突,此刻已被九方家的人抓了起来,说是要当街抽他三十鞭,以报此仇——”
内室空气骤然凝固。
的确。
死了人,此事的性质的大不一样了。
片刻,墨麟放下杯盏,眼中浮起一层森冷讽刺的笑意。
“既然是三条人命,光抽三十鞭如何公平?怎么也得以命抵命才是。”
白萍汀忙道:
“尊主,据说当时揽诸自称他并未失手杀人,这件事或许——”
话说到一半,白萍汀忽而反应了过来。
墨麟所说的以命抵命指的不是揽诸,而是玉面蜘蛛。
揽诸为追查玉面蜘蛛而去,抓到的却是与玉面蜘蛛有生意往来的九方星澜。
他又恰好误杀了九方星澜的人,将自己陷入了不义之地。
天底下哪又这么巧的事?
“绝对不行。”
白萍汀肃然阻止。
“尊主决不可意气用事,您容忍玉面蜘蛛至今,不就是因为他是上一任九幽妖鬼心目中的妖鬼之主,您若跟他撕破脸,必定是一场九幽动荡的内战吗?”
“我等可以为尊主战死,但尊主,您是唯一可与大晁一战的存在,您若露出半分疲弱之态,大晁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届时妖鬼重新沦为人族奴隶,不过顷刻之间……”
山魈醒悟过来,明白了其中关窍,也立刻嚷嚷着让他去。
就在一片嘈杂声中。
姿态优雅地吃完半只烤鸭的琉玉,在朝暝无比震撼的目光中放下了筷子。
她缓缓起身,越过着一片混乱,朝门外而去。
一直注意着琉玉一举一动的墨麟突然出声:
“你去哪里?”
少女停下脚步,回眸遥遥朝他望了过来。
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收拢。
若今日九幽真的掀起内战,她便没有了留在九幽的理由。
她此刻动身,是准备去见九方星澜吗?
她是否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九幽,回到她本该在的那个世界?
他不知自己此刻的表情看上去如何,是平静,亦或是欲盖弥彰的阴郁扭曲。
然而他看到那少女忽而一笑——
“问的什么废话。”
那世无其二的少女微抬下颌,发丝映着窗外晴日的光,漂亮得如梦似幻。
“当然是去给自家人撑腰。”
第9章
昨夜一场春雨,邺都城内草木湿润,空气中泛着潮湿的土腥味。
揽诸的双膝砸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时,蓄了泥水的水洼飞溅,落进他布满血丝的双眸里。
他却只盯着水洼里破碎的倒影,眼一眨也不眨。
“——真没想到,当年在无色城里一身粪水的奴隶,摇身一变,也成了个像模像样的人物。”
一双皂靴踩过雨水,闯入揽诸的视线。
那双脚的主人至多十六七岁的模样,面容白净,脸颊稚气未退,笑起来很像长辈会喜欢的乖巧子侄。
然而下一刻,他便抬脚踩着揽储的肩,迫他将背躬得再弯些。
逆着光,世族少年犹带笑意的眼底一片寒凉。
“但这也不是你杀我三名亲卫的理由啊,揽诸,当年我见你饿肚子,还赏了你一碗肉,你如此恩将仇报,真是叫人伤心。”
他每说一句,便不轻不重地在红发妖鬼的头顶落下一掌,好似在教训手底下不听话的狗。
被打散的赤红发丝垂落,遮住了揽诸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