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狗自烹(80)
“知耻而已。”
他相信谢霖明廉耻,于是在那段最苦的日子里一直支持谢霖,即使谢霖真的违背师生道义嫁入王府,他也没有多问,而是选择完全的相信和尊重。
那是谢霖最痛苦的时光,原本傲骨被众生及爱人磋磨,过往一切撕裂重组,只有陈定和一直沉默又坚定地始终如一。
这样的信任,他往后再也没有过。
舆论爆发后谢霖辞离弘文馆,被陈定和接入翰林院,两人以友人相处,其实从师徒之实,如今自己一身本领,大半都是出自陈老先生。
只是刚极易折,强极则辱,崇明帝二十五年,陈定和任主考官,放榜春闱,选进士四十七人,皆来自南方。榜面一出,北方举人哗然,联名上书,大量北人聚集京城,一时之间社会动荡,情景危急。崇明帝大怒,重审主考官。谢霖也相信陈定和,既然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如直接将全部试卷重新封订,二次批阅。陈定和听了他的建议,上书自白,为己陈情,解释缘由,提议重约。
自白主要三点:一,北方举人告他偏私南人,可他身出江北,无心偏私。
二,试卷评定结果由三位考官共同审定,非他一人之力可以左右。
三,榜面若故意全定南人,自然会引起如今局面,他怎么会想不到。
条条有理,陈老心念众生,还解释了北方举人落榜的理由,一是一直以来北方民生便不足南方,往年南北进士比例也不公平,二是北方连年大旱,几乎颗粒无收,自然会有所影响。
篇末提了重阅试卷,一书言辞恳切,有理有据。
可据人来报,当时皇帝脸色越看越差,只是隐而不发,但也同意了重阅的法子。
很快到了重审试卷的时候,陈定和相信自己的判卷结果,试卷密封,公平批阅,结果就算有所偏差,也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
那天他还在与谢霖一同吃酒,当时谢霖本来也在批卷之列,只是不知为何又被除名。
年近花甲的老人相信自己的才学,更相信世人认他正直,压根没有把这次重阅试卷放在心上。
只可惜最终结果却截然相反——北方学子入闱二十三人,南方学子入闱二十四人,人数几乎等同,甚至状元还出自北方。
重新放榜,已是立夏,称为夏榜。
春夏榜案,一时之间,所有的罪名都压到了以陈定和为首的考官身上,后面的事情发展的又快又简单,不论老人家如何辩驳,朝廷很快便定了罪,春闱重新放榜,虽有一些“重新落榜”的南方学子不满,但无所谓,只是几人,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皇上要求处死陈定和,余下两人发配,谢霖疏通关系深入牢中与他见面,向来洁净端庄的老人家穿着一身脏污的囚服,满头白发,一夜之间从清正文臣变为垂暮老人。
谢霖还未开口,陈定和便问他是否认识那天去重新阅卷的考官?他们评判标准是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异?
年轻的学生跪在老人面前,难辨一言——他有去打听,四处询问,只是从前那些与他交好的人都保持沉默。
接连几个问题没有答案,老人像是明白了,最后问了一个问题:
“那卷子,是密封的吗?”
卷子密封与否不再重要,谢霖为何忽然从重阅名单中划出也不重要,那上榜的二十三位北人后来为何皆沉寂官场也不重要,谢霖知道上位者的手段,他们要求有才之人,更要求灵活忠心之人,陈老如何解释不重要,最终解决才最重要。
这样刚直却博学的人,终究是难存于世。
猜到了真相的老人转而面壁,不再出言,谢霖也是寡言之人,只在他身后三拜,坚定说道:“霖明白先生清明,定竭力护您周全。”
他无力沉冤,只能保命,在殿前长跪求情,遭到拒绝后甚至主动去寻了纪渊。
那时纪渊正恨他至极,听见谢霖求情,看着跪在下首的男人,讥笑道:“看你提的好法子,害死了你的好老师。”
谢霖心中自责痛苦,垂着头,或许是看不清他表情,纪渊弯下腰来,抬手扇他绷紧的脸颊,力道不重,只是伴随着抽丝剥茧的解释,如凌迟的刀一般刻在胸口。
“你叫陈定和提议重阅,你以为考官代表的什么?春闱代表的什么?是朝廷,整个朝廷,三年一考,说重审就重审,你将朝廷信誉置于何处?将父皇脸面置于何处?将天下学子艰辛置于何处?”
纪渊一边发问,一边欣赏谢霖愈加痛苦的表情,看着那人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他赏心悦目。他直起身,捏着谢霖的脸将他头抬起,男人皮肉很软,可以轻松隔着皮肉捏到牙齿,也不管人是否会痛,纪渊摩挲着,手劲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