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针锋(31)
“又来了。”玉辟寒小声嘀咕。“师父如何应对?”
“我说没什么不同。都是我执我见牢不可破。他没再追究。回来后我们也没见过面。”
玉辟寒笑道:“放之四海而皆准,也是个办法。”
“先生不必太过同情他,虽然我看你其实也没有真的很同情他。”无照说。“对修道人而言,无碍之道,只会让人觉得无趣。我是那碍,不是那道。”
“你又如何知道他想要的不是那碍,而是那道?”
无照惊异地看着他。玉辟寒自知失言。他们默不作声的走到观音殿附近。溽暑已退,晚风送爽,钟声在清透的夜气里层层叠叠地荡漾。一具蝉尸突然从树上掉下来,在地上打了几个转后不动了,他们才意识到这只蝉刚刚已发出了最后的悲鸣。
“好难熬的夏天。”玉辟寒说。“真是虚掷光阴。”
“嗯。”无照心不在焉的附和。“时间不早,我要回妙华庵了。先生不走吗?”
“承蒙住持厚意,今夜在此叨扰。明日早起还有许多事情料理。”
“能者多劳。那明日再见了,先生。”无照拉住小卷的手,玉辟寒目送这一大一小的背影转过回廊。他突然产生一种冲动,想跟上,想离开此地,明天也不再回来。但一眨眼她们就不见了。
初更打过玉辟寒才回到客室,发现往常都会留给自己的那间房亮着灯。玉辟寒一瞬间怀疑走错了,但檀栎听见脚步声,已提前出来站在门口。
“才回来。”他抱怨。“我温的酒都冷了。我又懒得再温一遍。”
“这天气用不着喝热的,”玉辟寒随口说,檀栎把他拉到屋内,还四处张望一下才关上门,那模样鬼鬼祟祟。“……不是,你带酒进来?在寺里?”
“嘘。”檀栎摆摆手。“我托知客寮的小师父偷偷买的,小师父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为难之处,可见这事司空平常,无非价钱贵些。不知怎的今天就是很想喝!你知道我平常都不怎么饮酒,可能正是因为不该喝才想喝。戒不是为了破,但先有戒才能破。这其中奥妙你一定领会。再者明天是重葬舍利的大好日子,我们理当私下庆祝一回。”
“喝就喝吧,这么多歪理。”玉辟寒无动于衷。“连下酒菜也没有,要不要我去厨房给你拿点蘑菇豆干之类。”
“那不用。”檀栎指指桌上。“有它就够了。”
桌上摆着一把壶,两只杯,一串葡萄。还特地用个纤毫毕现的白瓷盘盛着,将干枯的果粒衬出一种失于时令的扼腕。“趁今天看个够,明天可见不着了。”
“难得见你对玩物这么中意。”玉辟寒跟他相对坐下。“你若真心喜欢,何不留下。”
“真据为己有,反倒不知珍惜。”檀栎义正词严。“你可以笑话我不是真心。但我最初对舍利之事发生好奇,只是因为这葡萄。是什么人将它奉上,又何以挑选了它而不是别的?他奉上这串葡萄之时所求为何?当然这事我现在也无头绪。它太合我眼缘,我不免多想。不瞒你说,哪怕折腾过这一遭,我仍不明白人何以对舍利如此看重;反而这葡萄所寄一念,我不敢染指。能朝夕相处这两三个月,我已别无所求。当然,还有几张烂画,我装裱了送你,你挂也得挂,不挂也得挂。”
“不是看重舍利,是看重它的功效。”
“信则有不信则无。”檀栎说。“我还是不够心诚。”
“他不是相信,他是没有办法。”
“不明白。”檀栎又说了一遍。“可能正因为不明白,我不但原物奉还,还要倒贴一样东西进去。明天就让它跟葡萄做个伴一起封入地宫,以示我拳拳向佛之心。”
他将一个木盒推到玉辟寒眼前。玉辟寒毫无揣测地掀开盒盖。盒里是十五颗径寸珍珠,莹白细润,形似覆釜,错落光彩立刻使整间屋子都显得粗陋。他只看了一眼就又关上。
“希望无照师父家里不知道这事,不然他们今夜辗转难眠。”他说。“真是人不可貌相,你家中收藏明月夜光这样的至宝,居然往往敢不锁门就出去。”
“这是我平生走的最后一趟镖。”檀栎说。“本来当时已不想做。后来得知是送到京城罗弘处。十年前罗弘在洛阳做县尉,正是这人跟青蛇箭勾结,图谋镖物,害得许多镖师丧命,他此后却平步青云。这一盒南海明珰也是某个地方官吏搜刮来的民脂民膏,这不关我事,我缺德事掺和多了。我亲自把珠子送到他书房,看着他验明无误。公事既了,第二天我去把他杀了。”
“但你还拿了珠子,就有谋财害命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