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案行(257)
柳觉拖起老鳖尸首,带着老鳖在雪地里打转。
幺儿已经疯魔,他不顾风雪,像是遛狗一般:“我倒很想知道你们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人伦纲常,老实本分?这些比我还要重要,是吗?”
停下脚。
泪水望向棺木。
“娘啊,可怜可怜我吧。”
话是愈发没有头尾。
“我才是你的儿,那些邻里的眼光,他们可不是你的儿,你的儿……”
柳觉丢开老鳖,一气扑到石碑前,老妪前。
手指一圈一圈,划开薄雪,脸面蹭热了硬冷的石头。
斐守岁抱胸靠着松柏,静看柳觉在石碑面前又哭又闹。
“娘啊,你十月怀胎,怎么生下我,生下我来人世间受苦,我本是魂魄,逍遥自在,来这受苦来了!”
“娘啊,没了我,你、你想是再年轻些,再漂亮些才对的……他们都说娘亲你是镇子里出了名的美人,那年媒婆都踏破了门槛……”
活人对着死人忏悔,“所以我叫她、叫她早早送你们去轮回,可好?可好……”
她?
与百衣园有关的女角……
斐守岁想到傀师燕斋花,那些个偶人姑娘。
“但她说我不孝顺,不孝顺……”鼻涕很快在高原的冷天下结成冰,“我对你们这么好,哪里不孝了。我给你们下葬,给你们挖坟,比那些到头来让爹娘被野狗啃食的畜生,要好多了!”
斐守岁:“……”
“娘啊,娘啊,你最喜欢红衣裳了,我给你换上,你就答应我吧,答应我吧……”
柳觉阴暗起语气,“我爱着她呢,我爱着她,爱过一切……”
方才还念叨爹娘,现在又说什么她不她的,神思混乱,没有头绪。
斐守岁叹一气,拿出画笔,在漫天风雪里走到棺木旁。
棺木里慈悲满面的老妪,正笑笑然。
柳觉又说:“要是没有你们就好了,我拿钱也不用给你们下药才拿得到……要是没有你们,我今日也不会被人笑话……要是没有你们……”
幺儿的眼神一下深灰。
“所以!所以这会儿的我已经没有爹娘了。”
柳觉站起身,嘻嘻笑了声:“我没爹没娘啦!空空一身,好不自在,没人管我咯!”
老妖怪在旁。
冷眼低声:“大人,你要救的是他这般人吗?”
手回:“我不仁。”
“不仁……”是以万物当刍狗的不仁。
斐守岁虽在幻梦,但被雪吹冷了面庞,他用拇指抹去唇瓣上的冷,正抬眼,透过混黑墨水,他看到浓灰与大雪中,站着一个寂寞人。
“这……”
斐守岁惊道,“大人是想救棺木里,雪地里的……”
在哭的魂灵。
就在柳觉站起发疯时,斐守岁看到了她,应该是手借了眼睛给他,让他知道,寒风料峭时,总有悲伤。
目见那个魂魄是亮的,穿着红衣,低头在哭。
背过身,捂着嘴,捂着脸,也不知哭什么的好。
山鸣着呼啸,而过连只鸟都有,魂灵孤单地站着。
老鳖呢?
见不着他。
传言人死后,若是怨念深重,就会被困在土里,动不了,回不去家。
斐守岁手指墨水在流淌,流到了老妪脚边。
老妪一愣,缓缓转头。
斐守岁看到一张被剥去脸皮的血肉,血淋淋的,红过了衣裳与指甲。肉块一抽又一抽,好似是筋脉跳动,流淌起不公来。
“柳觉他竟……”如此手段。
闻所未闻。
斐守岁只好先掐诀,捆住了老妪的双脚。
老人家被困,浑身一颤,双手垂下,苍老嗓音与斐守岁:“他就是这般,带我走的。”
他?
还是她。
斐守岁不说话。
“啊……我究竟是哪步做错了,教出这么一个孽子……”
仰头时,还能听到风雪里柳觉越来越远的叫喊声。
叫的是没爹没娘,喊的是爱她爱她。
斐守岁念出咒语:“结刍为狗,借魂落灵,随我化形。”
墨水顷刻间变幻,幻成了亓官家的二姑娘。
手于肩上言:“你救了她。”
“是,小的遵您的意,救人。”
话落。
亓官家的女儿一动身子,用双手穿梭过雪,托起了老妪的魂灵。
在愈下愈大的雪夜里,她像个巨人石像。
两袭红衣,一个没了脸皮,一个失了曾经。
斐守岁控制墨水女儿家,开口:“老太太……”
声音幽幽,似猿声打在山谷,不停回旋。
“我带您离开这个地方……”
“噫?姑娘家,”
老妪血肉模糊的手摸上亓官家的大脸,“你穿得少,不觉着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