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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年明月夜(336)
作者:芸香青柠 阅读记录
崔珣瀲灩雙眸倒映著她的身影,聲音是極度虛弱的低啞,他定定看著她,微微搖頭:“你來瞭……就不疼瞭。”
李楹咬唇,眼淚越落越多,她俯下身子,去親傷口處露出的白骨,崔珣很明顯地瑟縮瞭下,但沒有像她第一次親他時那般逃避,自卑地說他很髒,他隻是看著她,霧蒙蒙的雙眸中滿是不舍和酸楚,李楹擡頭,淚水不斷在眼眶中打轉,她含淚笑著說:“十七郎,我很高興。”
她說:“我很高興,你終於明白,你一點都不髒,你和你的天威軍兄弟一樣,都是大周最赤忱的兒郎。”
她最後說:“十七郎,等我。”
“等我,救你。”
所幸,這世上,想救崔珣的,不止李楹一個人。
何十三等少年被抓瞭,但是其餘天威軍傢眷還在,白發蒼蒼的老人、守著牌位的節婦、沒有車輪高的稚童,他們沒有因為如今寬裕的生活而放棄營救崔珣,而是在阿蠻的帶領下,前赴後繼的,前往玄武門,意圖敲響已經不允許他們敲的登聞鼓,因為他們還記得,是誰在他們絕望時,源源不斷地送來藥材、銀錢,讓他們於困厄中燃起一絲希望,又是誰在他們被官府和惡霸欺壓時,利用自己忍屈受辱得來的權力,默默伸出援手。
他們的兒子、丈夫、父親,曾經在邊關無數次浴血奮戰,誓死不退,在落雁嶺面對數倍於己的突厥騎兵時,無一人後退,他們沒怕過死,作為他們的傢眷,他們也不怕死。
為衆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
玄武門前,不斷灑落熱血,阿蠻被打傷瞭,老人被打傷瞭,節婦被打傷瞭,一個又一個的天威軍傢眷被抓入獄中,連稚童也沒放過,圍觀的百姓,也從一開始的指指點點,變成肅然動容。
郭勤威的獨子郭旭也從傢鄉趕瞭過來,因為他的妻子綠梅告訴他,他被流放至磧西時,是崔珣派她遠赴磧西暗中照料她,等他平反後,又是崔珣,讓她不必再回察事廳,而是跟郭旭回到傢鄉,好好過日子。
郭旭呆住瞭,回過神後,他說,他要去長安,去救崔珣。
正懷著身孕的綠梅沒有阻止,連郭旭的老母也沒有阻止,而是與他一起,乘車來到瞭長安。
縱然他們知道,也許此去,連沒有出生的孩子都不會有活路,但是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他們是郭勤威的傢人,他們不會做忘恩負義之人。
當綠梅的孩子小産於亂棍之下時,鮮血自綠梅裙中蜿蜒到玄武門外,圍觀的百姓呆呆看著赤色鮮血,終於有人第一次吼出一聲:“你們不能這樣!”
“郭帥為國盡忠,連頭顱都被突厥人砍下侮辱,而你們,連他沒出生的血脈都不放過,你們和突厥人有什麼區別!”
“大周,不應該是這樣的大周!”
盧淮的府中,盧淮闔上書本,對前來的國子監學子說道:“我沒什麼可以和你們清議的,你們都是國子監最優秀的學生,當今太後乃是明主,你們若想報國,切勿如我叔父那般,拘泥於男尊女卑的觀念,這當是我,教給你們的最後一課吧。”
幾個學子面面相覷,盧淮曾任國子監司業五年,桃李遍佈天下,為大周士子所敬仰,一個學子忍不住道:“司業,你真的不再回大理寺瞭嗎?”
“不瞭。”盧淮道:“大理寺是掌管讞治、平反刑獄的官署,而不是用來刑求直臣的,這不是我心目中的大理寺。”
“那司業要回國子監麼?”
“也不瞭。”
“司業要去哪裡?”
“去丹鳳門,靜坐。”
丹鳳門是大明宮的正門,幾個學子悚然一驚,他們自然知道盧淮去丹鳳門所為何事,如今整個長安都鬧得沸沸揚揚,玄武門外的青石磚都被浸得鮮紅,一個學子忍不住道:“司業,春秋時,晉獻公受驪姬所惑,派兵攻打其子重耳,重耳說:‘君父之命不校,校者,吾仇也’,重耳不敢抵抗,甚至通告衆人,說敢抵抗者,就是他的仇人,自此重耳開啓瞭長達十九年的顛沛流離生涯,直到晉獻公死去,流亡生涯才結束。請問司業,對重耳的這句話,如何看?”
盧淮道:“此言在歷朝歷代,都備受推崇,在以孝治國的大周,更是被譽為聖人之言,君父者,既是天下人的君,也是天下人的父,違背君父者,既不忠,也不孝,而不忠不孝,其罪莫大。”
幾個學子斂眸,忠孝這兩個字,是他們從識字起就深刻入心的,所以縱然他們同情於登聞鼓前灑落的碧血,但有這兩個字的束縛,他們還是不敢邁出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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