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眸若黑曜石，沉黑無比，但在日光的照耀下，又顯得亮如星辰，她仰起著臉時，秀氣的下頜拉成一條柔和的線，日光斜刺地穿透而來，將她薄薄的一層肌膚照得粉嫩無比。

顧嶼照想到七年前，她孤身從建康到長安，也是這樣看著他，跟他說，顧嶼照，我們退婚吧。

顧嶼照其實對這位由父母訂下的未婚妻沒有什麼感情，之所以見她，也不顧是因為婚約延伸出來的一點責任而已，所以論理，當謝歸晏主動提出顧嶼照，他應當沒什麼感覺的。

若非要說有，那也當是輕松。

退瞭謝傢這樁麻煩的婚事，他就可以重新在長安擇一樁有益於顧傢的婚事——其實那時候，顧嶼照已經在思考該如何將顧傢從東宮的泥潭中拽出來瞭。

所以顧嶼照找不到拒絕謝歸晏退婚的理由。

但他偏偏在點頭同意的前一刻，鬼使神差地問瞭句：“與顧傢退瞭婚後，謝傢該怎麼辦？”

——在顧嶼照眼裡，婚姻終歸結的是兩姓之好，所以當謝歸晏提出退親，他想的也不是謝傢那個處境，謝歸晏的終身該托付何處，而是謝傢該怎麼辦。

謝歸晏見問，笑著歪瞭歪頭：“若我扮成男兒，能騙過幾人？”

顧嶼照不明所以，但仍很認真地回答：“若你是其他傢的兒郎，一個人都騙不過，但你偏偏是謝傢的兒郎，任誰都會信你的男兒。”

謝傢的老爺年輕時便是個貌若好女，秀氣似衛階的美男子，生下的兒子也是從小就長得粉雕玉琢，很有其父當年之姿，所以哪怕謝歸晏扮出的男兒文弱些，也不會有人懷疑她的身份。

謝歸晏便放下心來，道：“我預備入東宮。”

顧嶼照道：“謝歸晏呢？”

謝歸晏笑道：“從此往後，我就是謝歸晏，郎君日後莫要喚錯才是。”

顧嶼照一怔，他覺得謝歸晏過於膽大和天真：“你可知這是欺君之罪？”

謝歸晏道：“我知道，可是阿兄的身體離不得一天的藥，根本無力入朝為官，難道就因為我是女郎，便要眼睜睜看著謝傢日暮西山，就連自己的命運都決定不瞭，隻能任有他人擺弄嗎？我不甘心如此，所以想來長安為我謝傢子弟搏一搏出路。”

她轉而說起：“我知道阿父早寄來一信請你幫我，我也知道顧傢郎君最重情誼，阿父之求，必然不會推辭。但我猜阿父信中必沒有說清我的身份。”

顧嶼照其實不大習慣話題一直被人牽引著跑，這會讓他有種失去掌控的感覺，他不喜歡如此，但很奇怪，聽謝歸晏說話隻會讓他覺得舒服，完全不會想到要與她爭什麼控制與被控制的地位。

顧嶼照隻是頷首：“伯父確實沒有說。”

謝歸晏笑起來：“他這是耍陰招，想先把你綁上謝傢的船，等事態要暴露時，你就不得不幫我遮掩瞭。”

——不，這不是什麼陰招，這是來自謝傢伯父的父愛。顧嶼照不由地提謝傢老爺辯解，一點都沒有身為顧傢子弟被人算計的不痛快。

謝歸晏輕快地道：“現在你已經知道瞭，所以之後你最好與我拉開距離，免得我被砍頭時，血濺到你身上。”

顧嶼照說：“我為什麼要你拉開距離？我們不是未婚夫妻嗎？”

謝歸晏瞪大瞭眼，有些摸不清狀況：“你剛剛不是同意退婚瞭？”

顧嶼照為方才對退婚的心動而尷尬地提起茶盞，掩飾性地喝茶，等一口茶喝完，尷尬退去，他才一本正經地道：“我哪裡同意瞭？”

顧嶼照雖然也很奇怪自己為什麼不抓緊時間擺脫成為累贅的謝傢，但他還是選擇順應瞭本心，既然不想退婚，那就不退婚吧。

於是，他們繼續稀裡糊塗地做瞭七年的未婚夫妻，這七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已經足夠讓顧嶼照弄明白那時為何自己就是不肯退婚。

所以當差不多的情景再次在自己眼前上演，顧嶼照也不會再有任何的猶豫，決定順應本心：“我來做這個錨。”

他希望謝歸晏辭官歸隱，做回真正的‘謝歸寧’，嫁給他成為他的妻子，這是他不變的願望。

他覺得這個願望快要實現瞭，所以顧嶼照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妻子還與岑嬰有太多的牽扯。

謝歸晏聞言，目光微有閃爍，顧嶼照問她：“你覺得這不妥，還是覺得我做不瞭陛下的錨，他不會輕易放下戒備，接受我？”

謝歸晏也不知該怎麼回答，含糊道：“陛下的情況有些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