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走後，衆朝臣三兩成群，一面輕聲議論，一面走出大殿。

大多數臣子越過父子二人，不敢與他們交談，生怕受到牽連。

隻有個別反對設花石綱的臣子，也隻是遙遙向他們拱手，然後匆匆離開。

裴賢因為崴瞭腳一瘸一拐跟在後頭，目不斜視地朝前走，無論如何都不讓兒子攙扶。

“爹……”又一次被推開後，裴照忍不住喊道。

此聲一出，裴賢唇上胡須顫抖，終究是抵不過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堅持。

“子固啊，子固，你是真的固執，當初就不該給你起這表字。”嘆瞭口氣後，他便任由裴照攙扶著走出瞭大殿。

媚娘提起裙擺，小步快走，身側龍柱一晃而過，她的目光緊緊追隨著月臺處的父子。

正走下臺階的裴照似有所感，駐足後，驀然回首。

見他望過來，媚娘急忙轉身躲在柱後，肩背緊貼龍柱，胸脯上下起伏。

沉寂片刻後，原本空蕩蕩大殿突然響起兩個人的腳步聲。

“噠噠……噠噠……”分外清晰。

媚娘忍不住屏住呼吸。

覺察到聲音來自右側，她貼著柱身，慢慢往左側騰挪。卻沒註意到腳底的奏章，無意間踩到後足下一滑，後背就跌進一個寬闊懷抱。

“怎麼？”一旁的裴賢察覺出兒子異樣，扭過頭問道。

片刻後，裴照收回目光，無聲地搖瞭搖頭，扶著他繼續步下臺階。

“大膽！竟敢沖撞陛下！”

大殿內，太監總管公鴨嗓一般尖銳刺耳的嗓音響起。

李南錦去而複返，這一肚子火氣正愁沒地方撒，想狠狠踹死這個不長眼的傢夥。

他剛擡起腿，卻在看見媚娘的臉後，硬生生遏制住瞭。

皇帝握著她的手遲遲不放，媚娘呆愣片刻，回過神後猛地抽回手，跪瞭下去。

衣袖從他手中滑過，袖擺的一縷卻被大拇指上玉扳指勾住。

“你叫什麼名字？”李南錦饒有興致地問道。

他慢悠悠轉動玉扳指，取下勾絲的線，一圈一圈地將它纏至手掌。

“奴婢……名喚媚娘。”她垂首低聲回道，手指不自然地絞在一起。

話音剛落，皇帝用那隻纏線的手托起她的下巴，居高臨下地打量這張臉，“朕記得你，當年的一曲舞蓮著實驚豔。”

拇指細細摩挲她的唇，雪白的頰邊留下一道紅印，李南錦嘴角勾起，目中滿是癡迷之色，“手如柔荑，膚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媚娘如此國色，不如……”

“父皇……”稚嫩的童聲突然打斷瞭他。

李南錦回首。

隻見皇後牽著尚且年幼的太子，逆光站在大殿門口。

太子藕節似的小胖手捏著一張紙，他掙脫母後的手，邁著小短腿，搖搖晃晃地來到父皇面前，故作老陳道：“兒臣方才作瞭一幅畫，想贈予父皇。”

接過畫後，李南錦眼角皺紋舒展，哈哈大笑著連道三聲好。

他抱起太子，慢慢走向皇後。

太監總管忙將散落在地面上奏章一一拾起，攬在懷中，恭恭敬敬跟在他身後。

待他們走遠瞭，媚娘才敢重重呼出一口濁氣。她想站起身，腳下卻一軟，緩瞭許久才重新起身。

離開大殿時，好像突然想起什麼，瘋瞭似的以手背拼命抹唇。

從那天以後媚娘提心吊膽瞭好幾日，閑暇時幾乎閉門不出，生怕一道聖旨從天而降。

然而聖旨並未到來，皇帝好似真的忘記瞭有她這麼一號人。

許是因為癡迷奇花異石，無暇顧及她。

那日大殿爭論後，李南錦沒未聽取意見裴照和衆臣的意見，而是一意孤行在皇宮的東北角建瞭艮山。

此山完全按照道教八卦所列的艮方疊土數仞而成。為瞭填充艮山，他特設花石綱，借以運輸嶙峋怪石。

就這樣，陸陸續續過瞭幾年。

這一日，內務太監突然敲響她的房門。

開門的是與她同住的伶人。

從太監手中取過例銀，她將媚娘的那份放在桌邊，百無聊賴地上手撥瞭撥，噘嘴嘟囔，“這例銀真是一年比一年少瞭。”

聞言，正端坐於梳妝臺前，用螺t黛描眉的媚娘停手掃瞭一眼，沒有反駁。

因為她說得沒錯，教坊司宮人們的例銀年年在減少，今年更是驟然縮減瞭一半。

伶人好似突然想起什麼，眼睛一亮，她搖瞭搖面前之人的肩膀，“媚娘，我與你說些新鮮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