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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枝欲栖(5)

作者:梅燃 阅读记录


眼看沈棲鳶倉惶的臉頰瞬間褪盡血色,變得慘白無比,時彧到底是心弦一動,沒有忍心刺激她,道:“你可以放心,我動身前,會為你安排好去處。”

沈棲鳶沒有說話,她近乎麻木地抱著案幾,秀靨垂落瞭下去,連清亮透潤的眼眸,也一並失魂落魄黯瞭下去。

像靈柩前,那一寸寸坍落的木香。

餘燼的香味氤氳中,她臉色蒼白地起身,向他行瞭一禮,便不作聲,低頭邁出瞭槅扇。

應該是認瞭命吧。

時彧目送沈棲鳶的背影消失於光照不見的燈火闌珊處,收回視線。

風漂冷瞭煙灰。

明日,就是下葬的日子。

時彧望著靈堂中沉寂的棺木,心情格外沉重。

*

廣平伯時震為國捐軀,他出身於潞州,當他出殯之日,潞州城萬人空巷。

百姓紛紛身著素服,自發地為廣平伯送行。

楠木棺槨於城中近乎寸步難進。

這一日彤雲密佈,陰風盤旋,城中充斥著壓抑的哭泣聲。

廣平伯在世之時,為大業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一生不慕榮華,事主從無二心,最後為瞭傢國殞命戰場,如此人物,其生平事跡早已傢喻戶曉,更是傢鄉父老心目中的英雄。

時彧身著孝衣,手裡拄著哭喪棒,在滿城白幡與紙錢中,扶棺而前。

沈棲鳶作為女眷跟在棺槨最後,乘轎出行。

喪儀到瞭落葬之後,便已算基本結束。

沈棲鳶立在山坡前,坡前淺草叢生,刮擦著羅襪,隔瞭一重經緯依然卷起陣陣癢麻的觸感。

遠處,山頭銜著落日,一點點浸入寒漪,暮色四合,人們陸續地收拾行囊,各自歸傢。

時彧在亡父墓前,上瞭時震從前最喜歡的食物與美酒,挨著墓碑,靜靜地靠著。

少年的長指搭著冰冷的碑石,撫過上面深切入骨的刻痕,俊臉貼著碑文,停留、傾訴,仿佛做著最後的告別。

他雖也從此無父無母,可他尚有來處,知歸處,而她呢。沈棲鳶低頭看瞭眼潦倒的自己。

她什麼也沒有。

突然間感到一陣諷刺,沈棲鳶勾起嘴角,溫然笑瞭。

在時傢伺候瞭沈棲鳶許久的紅螺,頭回見到沈娘子的笑容,竟感覺不到一絲歡喜,隻有股說不出的怪異感,身上發涼。

紅螺輕聲地道:“沈娘子,時辰不早瞭,您該走瞭。”

沈棲鳶輕輕地點頭:“好。我去收拾行李,這就離開老宅。”

紅螺總感到異樣,但又說不出所以來。

她隻好點點頭,與沈棲鳶乘轎返回時宅。

時彧回到老宅,已是深夜,這一日,他早已精疲力盡,無心再理會別的事,便也不曾關照過沈棲鳶去留。

回房中睡瞭一覺,直到翌日醒來,聽到窗外雞鳴報曉,巷子裡傳來叫賣鮮花的歌聲,時彧方才思緒回籠,想起瞭沈棲鳶。

他穿上衣袍,扣好鞶帶,提上佩劍,來到沈棲鳶暫住的院中。

灑掃的女侍們見瞭他來,一個個支支吾吾,遮遮掩掩起來,姿態極其反常。

時彧一眼洞悉瞭事情的不對勁。

“沈氏何在?”

他提起沉嗓,環顧四周,向人問道。

紅螺是這一些人中離沈棲鳶最近的人,因此她被衆望所歸地推瞭出來。來到少將軍面前,紅螺被嚇得不輕,兩隻手揣在袖子裡,瑟瑟發抖。

時彧再問:“沈氏呢?”

這一次,口吻已難掩怒意。

紅螺不敢說,但必須說,兩行眼淚奪眶而出,她哆嗦道:“她早就走瞭,還說,讓我們不要找她。”

“走瞭?”

時彧一怔。

他不是向沈氏保證過,還安頓她的後半生麼。

沈氏是沒聽見麼,竟一個人走瞭。

父親交代過,要好生照料她,不讓她今後無依無靠,時彧雖不願如父親所言娶她,但既是父親看重的人,又是臨終交代,時彧更不想讓她感到被薄待瞭。

時彧追問紅螺,也不理會她哭得涕泗橫流的:“有沒有說去哪?”

紅螺鵪鶉似的縮著腦袋,不敢看少將軍一眼,“沒。”

“那她說瞭些什麼?”

時彧已經怒意難遏。

紅螺噗通一聲跪瞭下來,哭天抹淚地道:“沈……沈氏說,她現在沒處可去,也無牽無掛瞭,差不離是六根清凈瞭罷。”

時彧聽著,心頭一震。

難道,沈氏是覺得時傢薄情寡義,她如今還瞭恩情,沒處可去,便出傢去做比丘尼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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