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玹开口说道：“姑母放心好了，昭昭有我照顾。”

裴雨晴走之后，裴玹：“你怎麽突然转变了对姑母的态度？其实你不用这样的，姑母那边有我挡着，我不想你因为我委屈自己。”

谢照熹摇了摇头：“我就是觉得她也挺可怜的。我昨儿去见了严先生，原来她和谢逊是青梅竹马，因为我娘落水，谢逊救了我娘，所以他娶了我娘，而没有娶你姑母。后来你姑母险些要被赵家发卖，被谢逊所救，这才嫁给了谢逊……”

裴玹有些怆然，他并不知道前半段的往事。

在他的小时候的印象里，父亲总是无缘无故就向姑母发脾气，怨她为什麽不嫁人，而姑母总是默默承受，从不反驳。可实际上这个家都是由姑母撑起来的，她很能干，也很能吃苦，但从不向人诉苦。

谢照熹有些不好意思，接着说：“我以前还以为她是勾搭了谢逊才嫁给她的，一直误会她了。”

“再说了，我不想让你夹在我们两个中间为难，我能感觉得到她的善意，所以我也想对她好一些。”

“都是谢逊不好，他舍己为人，为自己赢来了名声，但他辜负了两个女子。”

裴玹温和地替谢逊辩护：“谢先生很好，如果不是他，姑母现在恐怕早已被折磨得没命了，你娘也……虽然许多事情阴差阳错，没能尽如人意，但他也做到了自己想做的。”

谢照熹歪进裴玹的怀里，不再同他争论。

*

七月半。

谢照熹早早地就置办了各色瓜果鸡鸭羊鱼，和一些纸钱，扎了许许多多的纸包，在上面写下娘亲的名字，入夜时在院子里烧掉给她送去，希望她在下界康健安乐。

院子里腾起熊熊火焰，堆成小山的纸包化为黑色的余烬，在风里翻飞飘扬。

那些灰烬里，有两个纸包是写给谢逊的，虽然吴必问她的时候她一口咬死绝对不写，反正裴雨晴那边会为他準备，但她一走神，还是写了两个。

两个纸包有点儿少，但他对她这麽坏，让他在地下抠着点花好了。

烧完之后，她趁院子里没有人，偷偷地拿出了谢逊生前穿过的一件衣裳，是她昨晚偷摸去永宁侯府翻箱倒柜找出来的。

裴玹说七月半的时候那些逝去的亡魂会回到家中，她当时虽不信这个，可还是想看看谢逊到底会不会回来。

对谢逊来说，永宁侯府才是他的家，他大约不认识她的宅子。所以谢照熹去问了道士，若是以故去之人身前的衣物招魂，或可将人招来。

谢照熹才不是想见谢逊，她只是玩心大发，想看看这个法子管不管用。

她轻巧地跃上屋檐，面北而立，将谢逊的那件长衫抖开，迎风扬了三下，伴以呼唤谢逊的名字。做完之后，她在屋檐上静坐，诚心祈愿。

半晌后，她睁开眼。

坐在高高的屋檐上，月亮似乎也变大了一些，低低地挂在头顶，远处许多人家的院子里皆有火光，都是在为逝去的亲人燃烧纸包。

然而院子里寂静得只剩下风声。

谢照熹有些洩气，大抵是她的心不够诚。她怅惘地坐在屋顶上，瞧着七月半的月亮。

等了约有一个时辰，附近人家院子里的火光都逐渐熄了，天浓黑一片，院子的大门忽地传来一声响动。

昏黑的夜色中，一个高大肥胖的中年男子正在推开门，穿一身灰扑扑的圆领袍，脚步又重又急，行走之间透出一股淩厉。

谢照熹呆坐在屋檐上，心跳剧烈。

那身影她再熟悉不过了，六年前，谢逊整日里穿一件灰色或是黑色的衣裳，急匆匆地在书房与大门之间行走。那阵子他总是很忙，连卧房也不回，干脆歇在书房。

谢逊的亡魂，当真回来了。

她从屋顶跃下，定在离谢逊几步开外的位置。

谢逊看起来有些怪异，但与谢照熹记忆里的大差不差，虽是暑热天，他却戴了一顶宽大的兜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谢照熹停在原地，对上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夹在肿胀的眼皮和深紫的泪沟之间，显得很小，但眼睛里射出的光像鹰隼般精锐。

谢照熹被那目光一刺，后背本能一僵，她如今早不是那个孤立无援的小姑娘，本想说点什麽，嘲讽他几句，挫挫他的锐气，谁教他一天到晚用鼻子看人。

可她的嘴像是被糊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往日积在心底的怨怼憾恨，今日再见的惊喜激动一一涌上心头，使得她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