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照熹心里一酸，捶了他一拳：“不许这样说我！你明知道、你明知道……”

她被裴玹温和的性格宠惯了，平日里口无遮拦，有时说话刻薄尖锐些，裴玹总是笑一笑便过去了。

如今裴玹只是阴阳怪气一句，她顿时就难受，方意识到，平日里她说出的刀子似的话裴玹听着会有多难受。

裴玹再没能忍住，转过身来将她抱个满怀，叹一口气，低声问道：“你可知道我在气什麽？”

谢照熹在他颈间埋得更深，沉默了半晌，不忍再让他伤心，还是说了一句：“知道。”

他想让她承认的，也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

但她心里实在憋得难受，她本来就是个有话直说的性子，不惯把事情藏在心底。

假如裴玹只是想和她玩一玩，事情会简单得多。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夜里偷欢，白日里再装不认识，等到有一方成家了，干脆利落地结束这段关系。

要是双方脸皮都厚，成家之后再继续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裴玹顶着她外室的身份，在很认真地喜欢她，也因为认真，所以在贪欢以外，想要更多。

她很多次察觉裴玹的不安，可是因为自己也不安着，轻飘飘地略过去了，甚至还用一些漫不经心的狠话来欺骗自己插他刀子。

谢照熹断断续续地说道：“下午我说错了，我不想你娶别人，我也不想和你分道扬镳，更不想你像今晚一样不理我……”

谢照熹说完，心里竟有点委屈，喉咙一酸，小声地呜咽，身子在裴玹的怀里一抖一抖。

早知今日会如此难受，还不如当日不要和裴玹纠缠，现在她为情所困，一点也不畅快潇洒。

裴玹感觉自己肩膀那一块被浸湿，他不说话，像哄孩子似的拍她的后背，动作又轻又柔。

谢照熹哭了半晌，觉得心里畅快多了，把眼泪全揩在裴玹的袍子上，从他怀里擡起头来，恶戳着他的肩头，狠狠地说道：“都怪你，要不是你下午逼问我，我们现在还好着呢！要不是你刚刚……”

她编不下去了，随口胡乱说道：“要不是你刚刚惹我，我也不会哭！”

总之全是他的错！

裴玹已经知悉她的心意，隐隐约约察觉她在不安什麽，手抚上她的头发，将她的不安和迁怒全部应承下来，温声说道：“嗯，都怪我。”

又过半晌，谢照熹忽然没头没尾地问：“裴玹，别人都说你是谢逊最得意的学生，他到底是怎麽教你的？”

第45章 第 45 章

床头的灯烛燃起, 裴玹靠坐起来，与她夜话。

在裴玹眼里，谢逊实在是如父亲一般的存在。

他第一次见到谢逊, 是跟着姑母去谢府。裴玹的父亲死在赌场里，家中本就捉襟见肘, 姑母在夫家的日子难过，无钱安葬，只好求到谢逊头上去。

谢逊眉毛浓黑，眼睛虽然不大，但目光锐利, 眼窝处一片浓黑，颧骨深深凹陷，看起来脸色阴沉, 不大好说话的样子。

他听完姑母的来意，很痛快地解囊，还看了裴玹的文章。他是当代大儒, 又是有名的直臣, 裴玹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号, 不意竟有朝一日能得到他的指点。

谢逊神色严肃, 看得很仔细, 足足花了一柱香的时间, 一支笔这里批批那里划划, 将他的文章批得一无是处。

裴玹惴惴，没想到苦读多年写出来的文章在别人眼里是这麽个结果，把头低了下去, 不敢看谢逊。

谢照熹听得颇有同感，嗤一声：“他就是这样, 眼高于顶，没什麽看得上的。”

裴玹笑道：“你不知道，当时看到谢先生批阅的结果，我都打算放弃省试，去做个教书先生算了。”

谢照熹躺在床上，侧身转向他，双手攀上他的腰。

从她这个视角仰头望去，裴玹的睫毛被烛火投影在下眼睑，拉得长长的，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却不见得开心，淡淡的笑容里有一丝漫不经心。

她知道六年前的裴玹有多麽内向腼腆，家境已经够窘迫，唯一的希望全都在科举上，文章被批得体无完肤，想必是难过的。

好在这麽多年，终于过来了。

但谢逊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去参加省试。

那场省试由薛竹隐做主考官，她欣赏裴玹踏实稳重的对策和文风，将他擢为第一。后来殿试，他又被点为状元，从此以文章扬名京都。

但谢逊却还是不曾夸过他，裴玹每每拿着文章去找他，不挨骂已经是莫大的嘉奖，回来都是要重写一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