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清河答，她又垂眸言，“我不知晓你三人究竟瞒着我什麽，谋反一事按在他的身上，今日满长安城的百姓皆知晓要见血，我来只问一句，谢愈会死，还是会活？”

榻坐前的人久不言语。

李知指尖微嵌，终是忍不住挑明了道：“若只是想斗倒李由林，为何要瞒着我，是想赌一上赌李由林会不会救他二人，若救则正中下怀，若不救呢？”

“则死。”

清河搁下茶壶，轻道。

敏达如三娘，寻着蛛丝马迹，也能猜到谢愈同她的意图。

她微转过头，只望见那张向来沉静的面容，隐有怔然之色。

再落至远处，天际已蒙蒙亮了。

“我记得三娘告诉我，同谢愈早已是一刀两断，如今又在意他作甚？”

清河移回眸，说不清心底是什麽情绪，一时只愿三娘彻底不为谢愈所动，一时又觉得问此话反倒顺了谢愈心思。

冗杂之际，只懊恼不该接话，依着时刻过才好。

李知彻底走到清河跟前，殿中烛灯其实还并未燃起多少，可此般屋内，却衬得那双眼若星火。

“若以他之死仍未扳倒李由林，又何苦兵行险招。”

她虽述得平静，可清河却听出了三娘藏于下的颤动。

心中莫名便生了些躁，“铁血手腕，是三娘教于我的。谢愈这罪既是他自己愿认，其后结局，他也一并要承担。谢愈活着还能反将李由林一军，若死了，无非李委那处少位扶持人，半载风波，朝臣倒也乐见——”

“他从来不是李由林的人，对麽？”李知只听了前言，便肯定般的打断她的话。

清河一瞬得，又静了下来。

她躲过三娘的对视，转而捧起那杯泛凉的茶，“时辰不早了，该动身去郊庙了。”

一杯落肚，清河撑着案起身，擡步迎着微亮的门外而行。

李知回身叫住她，音色急促几分，“谢愈若死了，认下此罪，他的母亲与阿妹又会如何？”

清河步子只停了一瞬，“没入为奴。”

下一刻，迎面的风便吞噬了她的声音，也一道，扬起立在后不动分毫的衣袍。

天穹彻底亮了，诚如司天台观天象所言，今晨除了冷得刺骨的风，不见半点雨雪。

谢愈同于鸿鹄跨出狱门时，险些被这雪亮的天刺瞎了眼。

“我要见谈正卿！”这两日除了送吃食的小吏，无人来过，他欲见正卿一面道清楚事实，可根本没人搭理他。

还是自这小吏摇头晃脑地叹息中，才得知明日自己同谢愈，要被斩于东市。

“让我见谈正卿，此案不是如莫连所说！我有冤——唔！”

他话还未说完，嘴上便被塞了布团，挣扎扭头之际，望向一旁万分安静的谢愈，似乎早坦然接受自己将死的讯息。

也对，谢愈手中未同他一般捏着李由林的把柄，除了等死什麽都做不得。

镣铐声作响，于鸿鹄心有不甘，随即又被踹了一脚。

“死囚的身份也配见咱们正卿？有冤也留着给阎王爷说道去吧。”

于鸿鹄红着目起身，不防被挨了一记。

“老实点，今日就要掉脑袋，你也算熬到头解脱了。”

第153章 斩首台（三）

郊庙处供着诸多牌坊, 惨白天光一照，倒叫人喘不过气。二圣同朝官立在阔大天地之间，只远望着大理寺狱吏架着朱楼以及谋反一案的罪人，缓缓朝郊庙行来。

李委收回视线, 心却难平。

谢愈是他头一位老师, 他并不知晓谢少师同李由林之间, 究竟是何貌, 可如今要亲自见着谢少师在郊庙，社稷下，对着列祖列宗，天地神衹控诉其罪恶, 便不由得揪心无比。

若说是李由林拉着他从临照殿一路走到武德殿, 谢愈便是扶着他一步步走稳走正之人。

李由林有私心野心，可谢少师与他在百福殿的那段时日，却尽到一位仁师该有的责任。

这样的人又是如何同李由林行到一处，甘愿认下罪？

明明最初……

李委又忆起昨夜的事来。

正午时刻相公们多离散, 武德殿慢慢清净下来, 他趁着此时遣退一衆女婢内侍。

而李竹也似有所感地挑眉，倚在椅上盯着他, 轻易猜出了他这番目的。

“是为了谢愈一事？”

“瞒不过阿姊。”李委垂着头拱手。

“我想阿姊留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