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昭瞪大了眼。

他恍然以为自己听错，话未过脑便脱口道：“这与在东市问斩有何不同，皆是认下这份罪名！大监行之今日，清干净了多少后路与名声，何苦为了此二人在最后时刻，沾了泥尘。大监当初既是应答下他二人，倒不如悄悄送人进去知会谢愈和于鸿鹄，让他二人放心，言问斩时有法子救下，真到了明日他们心下坚信不疑，纵使大监不救，那刀也已经落下，死人还有何惧！”

此话响在书房内，使得李由林默了好一阵。

久到季昭瞧不明白，大监这幅沉静之色，究竟是为何意。

“等到小圣人掌权，名声，自然是捏在老夫手中。”李由林手间的那串珠子撚得作响，望着他言：“你这法子虽好，可却忘了大理寺不是等閑人能塞进去的，且只今日一夜时辰更是匆忙。别瞧着谈阳舒是个淡漠不理朝政的性子，寺中杂事都交由底下人去办，可你看，自打他掌了大理寺，便如一面密不透风的墙，里头人不知道状况，外头人进不去。”

“我虽曾经与他有谋，但他是为着故太子遗事，老夫百般示好他也不为所动。”

李由林直起身，走到那炉火下伸手，“三使君若无意外，我囚女圣人不出一两日，他们便可兵临城下。我也有法子不认这罪，只要掐準时辰。”

“什麽法子？”季昭又是一怔。

李由林转过身，火光在他眸底跳跃，“原本是想兵临城下当日，叫杨士同程美中来述一述条件，如今便只好充一个人来禀一禀，为了长安城百姓安危，老夫囚女圣人，便是天经地义。”

季昭张着嘴愣在原地，这话绕得他云里雾里，半句都未曾听明白。

脑中的疑惑还未问出去，大监便已朝他摆手，“好了，你且去吧，女圣人身边有异动，即刻来禀。”

第152章 斩首台（二）

大理寺的动作很快, 榜贴自顺义门出，沿西市到东市，不出四个时辰，长安城百姓口中的谈论, 已换成了明日将斩的一位相公与一位内侍。

张榜之地围了一堆人, 李知不爱朝着热闹处行, 正欲扭头, 猝不及防听见熟悉之名入耳。

“三使君快要抵长安，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斩谢少师与那李由林身边的内侍，倒是挫一挫反军的锐气。”

送茶的博士晃了晃脑袋，凑着热闹续道：“你瞧斩首这地儿还是东市狗脊岭, 官员围一道百姓再围一道, 明日午时的邢场，那可谓是人挤人咯。”

又听旁人“呔”了一声，“热闹？俺听俺家做大官的郎子说，长安城的朝官都偷溜出不少呢！更别说我那临近的几户人家早就收拾好铺絮跑出长安了。”

李知转身的步子, 顷刻陷入还未消融的雪地里。

她倏尔回头, 人潮涌动，哪里还见方才笑谈的郎君们, 一时视线移远, 落在那散开一波下一刻又围作一团的榜贴前。

脑仁还是茫然，步子却已经极快地, 不容她思索般地迈过去，被身间的人拥蕩着, 不知怎的就行到了跟前。

糊纸还未干, 入目黄底黑字，寒风拂来, 她似乎能望见被框在“谢”字间，缓缓流走的墨汁。

比之“谢愈”二字更为沖目的，是那用朱笔圈红的四字——

“斩首东市。”

李知愣了下，眼睫半分未动，脑中只如火星子炸开后冗长的余音。

悬在一旁有些泛凉的指尖下意识擡了半寸，却又被压下。

怔然间，旁人语又一句句入耳。

“从前谢少师在坊间的名声可是极好的，这自打同李由林沾染上了，就像被水浸了脑袋，这怪不得多说入朝做了高官，便没几个不贪不坏的，如今敢同着使君谋反，斩一个脑袋也是少了。”

“明儿个午时三刻天公可莫要下雨，这迟一天我搁这长安城呆着就不安心。”

“谁说不是呢，依我瞧——哎！”正起兴间，缩着脖子的郎君忽而被挤撞，扭回头只见着一位红氅女娘拨开人群朝前，而后一瞬间跨坐上马，奔驰无影。

数不尽的人影坊楼从两道忽倏而过，李知一路顺着街坊驰骋，几乎只余耳中烈风冷嚎，她脑中却是一团乱麻。

谢愈怎麽会同谋反扯上？他未曾认下，又何来绞刑？

大理寺呈了案子上去圣人应答，才会真处死刑，这诏是筱雨过目吩咐的？

既是真要处绞刑，为何又提早自明日午时问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