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闯入一抹绯红的衣袂，垂头踱步声规整, 打头的中官停下步子, 连带着后头的女婢也皆驻足。

“谢少师。”

只见颀长而立的身影顿了半步, 微点头, 便又一路朝着前处行去。

似乎是要印证自己曾言的话，李由林极少在武德殿二圣跟前侍奉，自个儿多在内侍省呆着，亦或者回府陪着妻儿。

谢愈迈步进内侍省, 眼尖的中官远远地望见, 便上前引着他穿过一衆宫殿。

擡步入内，转过浸着水的屏帘，中官便是一揖。

“大监，谢少师来了。”

李由林手中动作不停, 只道：“请他进来。”

搁在案上的书卷不少, 谢愈进来扫了眼，便撩袍坐于对案。

“谢少师怎麽有閑心来我内侍省坐坐。”书页声卷过指上老茧, 李由林眯着眼细细瞧着字。

“藏田案的细处, 我替大监压下了。”谢愈坐下便是开门见山，淡声开口。

“孙举身上的漏洞, 我替大监圆上，若圣人去查, 也难揪出错来。”

手中书一顿, 李由林慢慢搁下，擡眼看着谢愈。

即使有太子少师加赠, 这身绯红官袍谢愈也穿了许久，一路走来的孤傲单薄，竟会朝他迈这一步，李由林不由得弯唇。

“难得谢少师相帮。”

话只顿了一瞬，便忽而转了方向，“不过，刑部狱吏前些日子禀了件怪事，对了对人，才知道原是谢少师忽而夜探刑部狱，这可把他们唬了一跳，只怕是未照料好什麽人又出了事，圣人派来暗查的。”

他一面掀开书，一面慢慢出声，仿若当真只是偶知地随意一问：“老奴倒是好奇二十那夜，谢少师奉命，是去见谁？”

谢愈搁在膝上的指节一点点拢紧，未曾想到李由林对刑部，竟也是掌了大半。

他擡起眼，面上瞧不出什麽心绪，答得却是坦然，“见李知。”

书卷掷案声不轻不重，李由林没开口，只将书卷收拾好堆放在旁，又自旁拿出些将澄泡的新茶。

水声泠泠，点滴入盏。

“我以为，同谢少师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武德殿死了一批知情的女婢内侍，当初先帝的遗诏亦是捏在大监的手中，这一条船上我似乎所知甚少，天下还会有几个张修，谢某可是唇亡齿寒。”

无声对视中，李由林窥得到谢愈眼底的那丝淩厉。但就是这样不再淡然的眉目，才叫他慢慢松开了手。

李由林笑起来，“原来谢少师是忧心此，才不敢迈步，老奴的诚意自早便献出了，朝中有关谢少师的事我可是悉数倾倒，如今又还想知晓些什麽？”

谢愈就着他所答的话，不疾不徐地问：“狱中的张修，是谁人动得手？”

“我交出金吾卫，求圣人彻查，谢少师竟还以为是我做这吃力不讨好之事？”

谢愈神色不变，仍是一副不信其言辞的模样，“此番动作，落在旁人眼中，只怕也如谢某这般想。虽不知金吾卫为何会被李大监舍弃，但至少明面之上，有着小圣人的一番话，朝臣会住嘴。可李大监若是连此等事也不愿同我相告，那这条路不同行也罢。”

他自衣袖中取出一张纸文，指节修长压着可窥见些许字迹的薄文，朝前推去，“这便是我要同大监所求的安心。”

薄文划过黑檀桌案，沙沙声不减。

李由林沉眼，没接下那叠纸文。

谢愈说得不错，朝中旁人来看，只会觉得他是为了掩盖张修一事，才不惜舍弃金吾卫。

他亦知晓，谢愈今日来此示好，是不甘心成为被掌控者，为得，则是要同他相互拿着对方的把柄。

所以此刻的谢愈万般不信张修之事，非他之手。

今日种种之问，便是要看他，给不给这点同行一舟的安心。

思忖至此，李由林倒是忽而笑出声。

他收下那叠纸文，缓缓开口：“张修若是我动手，根本不会给他再活一次的机会。”

谢愈垂目，仍在探及李由林最后的一点底线与让步。

他平缓又不疑，“可狱中的张修，确实只差一点便丢了性命，只要，再晚那麽一刻。”

殿中，倏尔陷入一阵沉寂。

李由林的目光自手中的纸文掠过，又落在谢愈之身。

高升的阳色稍退至云间，稀薄的暗影爬上对坐两人的衣衫，夏日的闷热一点点侵入内，尽管有那麽一层浸水屏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