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望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作何反应了。

他只能回想起阿娘那冷漠的神色，还有她举起的剑。

也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天，倾盆大雨，阴云密布，一剑穿心，由阿娘亲手将那一剑送进父亲心口，贯穿得彻底。阵法闪动着红色的光亮，笼罩着当中的两人，周围沾满了沈家的族人，冷眼旁观。

他失声地望着那个场景。

阿爹靠在阿娘肩头，缓缓地跪下，双眼失焦地盯着他，嘴角的血渗出，再也没了声息。

然后他被关进那个暗无天日的牢房，再也不是沈家引以为傲的沈少主。

等待他的只有母亲亲手捏碎他的元婴，废了他一身功力，扔下一句刺痛他内心的话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真后悔生下你。”

在牢房里的每一天都过得痛苦无比。

他曾经有过不甘心。

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真的是魔族血脉，想讨个说法，想出去告诉他们自己不是魔，还想用他杀过那麽多妖怪的剑向他们证明，更想知道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只是没有人听，也没有人说。

降妖除魔。

这被他当做目标的四个字如今看来多麽讽刺。

但对陆望来说，不论如何，他都不愿意让自己变成那样。

嗜血成性，杀人如麻的魔。

他要像当初承诺的那样，做一个救死扶伤，匡扶正义的正道侠士，绝非这般被人喊打喊杀的妖魔。

所以他带着这样的不甘心用自己的血刻下了一道道符印，封住自己的魔气。每当体内的魔气控制不住快要发作时，符印所带来的刺骨锥心之痛能克制住他的狂躁，尽可能地阻拦他不受控制而杀人。

只是最近……越来越不受控了。

以至于他每晚都要偷偷溜出来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稳住自己的心神，逼迫自己不被魔气侵蚀，避免被发现。但今日却是没有忍住，还更加严重。

只因他早已经变成一个彻头彻底的魔族，如今不过是自欺欺人地掩饰着。

假装那一切未曾发生过。

但还是没能躲过。

他差点杀掉虞家的人，还被她给撞见。

每一次他不愿意让她看见的狼狈都会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

猩红的眼睛和周身的黑气，还有杀人时的狰狞都让她一览无余。

但她还如从前一般，用那天真无邪的双眼安抚他的煞气，让他安心下来，涌动的情绪坠入她明亮的眼眸中，在她温和的声音里得到放松。

他还记得那样一个雨夜，他跪在殿外，望着紧闭的门。

“阿娘，我……不想变成魔。”

没有回应。

没有人为他遮雨。

陆望回过神，低头看向眼前的少女。

此刻，她轻轻踮起脚，将伞高高举起遮住他的发顶。

“你再不接过去，我就要举不动了。”虞声声晃t了晃手腕，抿唇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心软之余还是将发愣的他给唤回来。

陆望接过伞柄，看了看一旁倒下的虞二爷，不知该从何解释。

“所以你这几天老是不见人影就是因为这样？”虞声声从怀里掏出一条手绢，顺着他的眉眼往下轻轻擦拭，将雨水和血痕都给擦干净。

陆望乖乖站着不动，任由她擦，用鼻音回应：“嗯。”

“小鱼！”路桦出现在身后巷子口，匆忙跑进来，瞧见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又看了看他找了半天的陆望，疑惑道，“这是怎麽了？”

虞声声眼都没眨一下：“发生了点小意外，然后被我打晕了。”

“本来还想偷偷跟蹤他，看他想去干嘛的。现在只能……把他扛回去？”她顺手将用过的手绢塞到陆望手里，转过头同路桦商量。

“……”路桦赶紧消化完这信息，“这麽大个人，又不能把他放进储物袋。不如先回虞府找人帮忙。”

他看了看地上的虞二爷。他倒在水坑里，衣服都弄髒了，还一身的水渍。

路桦嫌弃地撇撇嘴。

“你们俩一人一边，把他提回去不就行了。”大小姐指令已下，指挥二人照做。

-

虞府。

睡了一夜的虞二爷睁开眼，摸了摸后颈，艰难地爬起来，看见正在梳妆的夫人。他扫视房间，分辨出来自己正在家里。

“我怎麽……”

“老爷，昨夜大小姐说你因路滑摔了一跤晕过去了，还是她那师兄弟将你带回来的。”虞二夫人淡定自若地瞧着镜中起身的他。

虞二爷拍了拍发痛的头，恍然想起昨夜的事情，惊得站起来，吓了虞二夫人一跳：“我想起来了！我是遇见了魔！那个、那个什麽陆是魔！他差点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