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单于光是说起“她”，眉间便缠绕着明晃晃的柔情。

来北疏勒有几日了，见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也有许多回。

不管私下或是明面，只要提起沈知鸢，他都从来不会称“孤”。

毫不遮掩的偏爱。

贺平蓟握紧拳又松开，心里涌起股複杂的涩然情绪，却莫名在欣慰。

“单于，某还有一事，是私事。”

贺平蓟坐在少年面前，目光飞快地掠过他掌心那只银饰，擡头看向他说：“有关鸢鸢的事。”

小时候他就喊沈知鸢“鸢鸢”。

最开始还存着带她回去的心，也禀报过太子，现在已经不想去争什麽。

他也争不过。

他不可能像这少年如此肆无忌惮地去维护和偏爱她。

过往他有很多次机会能把她从冷宫里带出来，顾念仕途，忌惮齐后，便什麽也没做了。

可姑娘家没母族撑腰总会吃亏。

瞧他们这亲昵模样，沈知鸢甚至住在他府上，在大齐更是毫不合礼数。

贺平蓟想以兄长的身份提醒他。

提醒他，现在太子掌权，宽容为怀，沈知鸢永远会是大齐的公主。

有实无名，或是无实无名都不合适。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少年冷淡出声：

“你不要再这麽喊她了。”

嗓音如覆冰碴。

贺平蓟立刻反应过来，明白自己的失礼。竟然犯这样的大错，他恍惚回神惊出一身冷汗，匆忙行礼：

“是臣失礼了。臣的叔父是殿下的教习夫子，年少略有交集，将她当作妹妹看待。单于无需误会。”

“我自然不会误会。”

应答毫不犹豫，没有一星半点的怀疑。

许是提及到她的事，少年称呼又换成平起平坐的“我”。

嗓音如水击玉石，清冽凉淡。

“我只是不愿意除我之外的人，”话语微顿，祁酩舟指尖轻叩下桌面，淡声笑说，“男人，还能亲昵地喊她。”

“你这时候提她，是要我好好照顾她罢？”祁酩舟看他眼，嗓音和神情都不起波澜，“这事我自然会做到，不需要由你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兄长’特来提醒。”

“兄长”二字他咬得很重。

警告意味十足。

贺平蓟除了应“是”，再多说不出一字一句。

祁酩舟这才弯弯眉眼，那股怖人的气势陡然一松，温温和和笑说：

“她的事对你来说是私事，对我来说不仅是。”

贺平蓟眸中流露几分不解。

祁酩舟看着他说：“日后我同她成亲，我想让她回大齐重新出嫁一次。”

贺平蓟怎麽也没料到他会说这事。

默然片刻，扫眼桌面置着的药草图纸，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出嫁不是难事。”

略微停顿，贺平蓟稍许犯难：“但这些钱，”

今年收成不好，大齐国库紧缺，太子不可能再为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大张旗鼓。

却像猜中他心中所想。

“我私库里出。”

少年语调不带一丝波澜。

早有预谋似的。

贺平蓟霎时瞪大眼，惊愕望去，却没能在他面上瞧见一丝一毫开玩笑似的神情。

“缺什麽，要什麽，準备什麽，我都尽数奉上。只有一点，”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顶狭小破旧的花轿里，她哭得肝肠欲断似的。

也不会忘记，在鬼城，那麽不合身的衣裳连风沙都遮挡不住。

那是她第一次出嫁啊。

大多数姑娘家都只会出嫁一次。

搭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握紧，祁酩舟撩起眼皮，淡淡然看向他一字一顿说：

“我要她，从大齐风风光光出嫁。”



第59章 第 59 章

左巷近城门的药铺。

药香迟缓弥散。

今日生意好, 却也不算什麽好事。吊梢眼的铺主乐呵呵地包好药，说声“您慢走。”

扭过头，又沉沉叹口气：“每回换季，染风寒的人都不少。我有时都不甚忙得过来, 多谢小娘子你帮忙。”

黑乎乎的药咕噜一下。

火候正好。

沈知鸢把它从炉里取了递给铺主, 抿唇笑说：“我正巧在这啦。其实也没做什麽, 就帮您看看药而已。”

兰茵在旁看着好新奇，叠着腿儿，手托腮问：“你怎麽谁都认识啊？你平日里都干些什麽，来在这帮忙？”

铺主舀起勺药，呼呼几口，揪来桌子底闹腾的孩子, 低呵一声：“坐着, 再不喝下午就别出去玩。”

孩子瘪着嘴捧着碗，不情不愿喝。

听见这话，铺主擡头先一步笑说：“我们这儿可没谁不认识沈小娘子。顶顶好的姑娘，平日里常给大伙义诊或是帮帮忙什麽的。大家都感激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