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看天时，苍玉则遥望向八方楼。

此一去再无归期，往后虽有春花秋月，可八方楼再无楼主，人间也再无玄校。

脚下涟漪彻底成型，衆弟子虽心有遗憾，却默契的对前方郑重三拜。

如同两百年前的每一天，他们在此处或晨练或比武，上方的师父和长老们或观望或指点，那是他们每个人不可割舍的过去。

一拜敬师门；

一拜谢师恩；

一拜辞旧忆。

悲伤的气息弥漫开来，广场的气氛变得沉重，阵法合拢消失时，朱砂突然回神道：“对了，大师兄呢，怎麽不见大师兄，难道他……”

等了这麽久，可算是问出口了，青女莫名觉得欣慰。

而身处招摇山的山神大人，却是对此事一无所知，自绝了天机的招摇，无法感受到外界的变化，只能画地为牢的守着那座庙。

哪怕四判携阵离去，青女仍是对着广场拱手一礼，夜风拂过她的衣袍，衬得她衣袂飘飘，声音也越发飘渺，“司霜青女替招摇山神君珩，恭送诸位！”

那声音倒是如影随形，哪怕阵中人眼前一黑，重新恢複光景，站在奈何桥头时，仍在所有人耳畔回蕩。

司霜青女。

招摇山神。

朱砂目光倏然一亮，激动的左顾右盼，乌檀和苍玉齐齐点头，她这才欣慰的回过神，望向前方奈何桥。

“那个崔判大人，不是说要过鬼门关，走黄泉路，然后才能到奈何桥的吗，这怎麽还直通奈何桥啦？”

崔判忍俊不禁，“轮回转世刻不容缓，自然能省就省，若当真好奇的话，下下辈子投胎时，本官亲自带你观景。”

朱砂：“……”

这种事，还能拖到下下辈子的麽？

“来来来，诸位，饮尽孟婆汤，忘却前尘事，温热适宜，切莫犹豫。”

传说中白发苍苍的孟婆却是乌发红唇，带着几分仙气神韵，美得与此处格格不入，仿佛一朵盛开的牡丹。

接过孟婆茶汤时，朱砂总觉得孟婆似曾相识，可一时半会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九爻山上，一片死寂。

朱湛双眼已经猩红，君月也正在气头上，“你怎麽又推脱责任，要是你及时敲响了镇山钟，事情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如今这样又该如何禀报师门？”

一旁看客的玉儿认真抢答，“我知道我知道，这叫‘死别’。”

他特别大声，特别的理直气壮，“死别和离别不一样，离别呢是还能再见，可死别就是再见无期，就像我和父亲一样，今生的缘分会因死别而终止。”

朱湛：“……”

君月：“……”

青女：“……”

听到玉儿这杀人诛心的话，君月哭得更大声了，朱湛也更加手足无措。

青女心虚的捋了捋衣袖，也怪她一时没拦住，让玉儿口吐真言，再说这事还是自己教给他的，说到底负有一定连带责任。

她原想将玉儿安排在九爻山，可玉儿不通人情世故，留下未必是件好事，何况有玉封八方楼的事在，难免会遭到天书的算计。

想了想，她心下有了决定。

“玉儿，可愿随我一同修行？”



一桩故事

霜降三候。

一候豺乃祭兽；二候草木黄落；三t候蜇虫鹹俯。

青女带着玉儿夤夜下山, 特地掬了缕月色化灯，照亮了落着枯叶的山道，玉儿捧着月明灯, 扭头看向她。

“我先前在那楼里感应到第二股气息, 难道也是你的故人？”

“是啊, 我与他赌了一局。”

“赌局？这个我知道，父亲以前经营过赌场, 特别特别特别挣钱，说是一本万利都不为过, 那你们最后谁赢谁输？”

“我赢了他, 他也赢了我。”

天书露出他的阴阳两面底牌，她入局成了司霜之神，这场博弈的最后……不分胜负。

玉儿听得两眼迷糊, 晃了晃脑袋问：“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青女遥遥指向山下镇子，正想说些什麽时, 山道起了阵阵阴风，伴随着幽怨的哭泣声, 和阵阵铁链晃动的声响，一切都变得阴森诡异。

玉儿瞬间戒备起来，望向鬼哭声的来源——山脚处那片竹海。

竹海入口处, 有块半人高的大石头。

大石头上的萧瑟身影, 穿着灰扑扑的袍子，脖间缠着几圈铁链, 正一哭二抹三拧衣袖, 流程熟练的不像话, 拧成麻花的帕子落下成滩的眼泪，可眼泪还未落地就消失不见。

玉儿拦住作势上前的青女, 轻咳着问话道：“喂，为什麽在这装神弄鬼？”

月明灯的映照下，大石头上的哭主缓缓擡头，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小白脸，只是长着厚厚的黑眼圈，瞧着颇为有喜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