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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陵赋(29)
作者:鱼陇曼衍 阅读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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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玄昭褪去易容妆面之前,只静穆地俯在几案上,探究铜镜里自己的眉目。如今她这幅样子,放在彭城,或许也无人识得。是这般平凡普通,普通到能骗过他。
那位在奉陵府里拿捏人心的活阎罗,叹息间,便能让人一念死,一念生。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驰道上看见很像他的人,当机立断便凑身上前,一探究竟。可是,为何今夜对面而立,她却只想着避忌他的眼睛。
缪玄昭抚摸自己的面颊,她用一张假面换得的自由,已难再轻易卸下了。这自由里蕴含的一切意义,关于她活着的意义,并非情爱堪匹。若与独孤羡真正互通身份,才会是她再次陷入被动的开始,她不愿再命悬一线,被人扼住质薄的咽喉,不得喘息。
何况,他身边已有······同路之女子,实是佳人相配。
而真正的缪玄昭在他面前,恐怕也只剩下个娇矜自艾的孤影,如同一只曾怜爱过的笼中雀鸟一般,并无赏欣。
可是,她的心,为何有些隐裂一般的钝痛呢?
一滴泪悬而未落,转圜在眼眶里只教她眼睛一时朦胧。这股绵长的湿意已暗藏经年,终是发洩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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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陆羡与李沫棠已返回信饶城下,卫绾与城内强寇仍各据一方,未有丝毫进展。陆羡一路失魂游离,李沫棠觉得十分奇怪,明明在那苑馆庖厨间寻吃食时,他已是精神一振,玩笑话也说得,如今怎麽又複归那幅漫不经心、薄雾流云般的神情,令她无所适从。
如果有可能,她希望昨夜森风间千里奔袭能让陆羡铭记在心中,时时感念。真正把她当作友人也是好的,而不是如今这般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殿下,伤势如何了?”卫绾见陆羡下马,便急切地围过去检查他腿伤的情况。
“我已上过良药,现下已无明显不适,只是昨夜前往襄城途中发生了些未料及的事情。多亏有李姑娘在旁解围。如今你主子我完好无损站在这,还要仰赖她。”
陆羡终是有了几分生气。语涉昨夜追杀,也只说笑语气,不甚在意。这光景下,他眼光在衆人之间妥帖地流转,却又并未认真盯系,似心绪尚挂记旁的事情。
李沫棠自是霁月光风,不愿独揽功劳,“可不止我,襄城里慷慨予药的那位姑娘,也算是你的恩人。何况我亦未做什麽,只是用与生俱来的身份保护了你,外物而已,算不得什麽大义。”
卫绾听得云里雾里,心里只想着往后再细细追问,只是当下之事甚为棘手,“殿下,阵前我屡次递帖子叫人送上城楼去,他们那帮混蛋全然不收。这信饶是强取还是议和,还需您定夺。”
陆羡正色道,“百姓不易,能谈和便谈和,切莫随意兴战事伤及城内黔首黎民。”
卫绾也只噤声,他早知主子在长安城和外间是截然不同的人,长安城里的他杀伐果断,还时常带些狠戾之气示人。可真融入万民之中,他实在是个体恤衆生,胸襟甚宽之人。
长安城里的那个他,自成为陆朗的儿子始,已不能再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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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羡心中那个症结还未消解,便又端起姿态回到谈判场上。夜访襄城複归后,他只想速速解决在南境的一切问题,好让他有空去面对内心那个黑洞一般的位置。
就如剜过齿骨的血槽仍虚空,教他心残之伤,胜过脓肿之痛。
桥头马上
信饶城门之上,因北霁三皇子的到来,终放下了马面云梯。
几个魁梧鹰目状貌的中年男人着武服,正于几案前箕踞而坐,态度甚为傲慢。
“我等知是北霁三皇子亲征而来,故才允诺对面相谈,近处得见,果然是皇胄之气,让我兄弟几个市井出身黯然失色啊。”
却连下席都不肯,只待陆羡自行走进堂前。实有些挑衅之意。
陆羡并未更色,左右略环视几位管事的一阵,便择了个左手边的下席,稍正衣冠而坐。
那上席的男人不待陆羡坐稳,便语带机锋,“我昨日已耳闻三皇子几位来势汹汹之意,夜里也颇费思量盘算过一番。你北霁若能承诺百年之内不动南北交境一线,我信饶允诺,绝不率先向南樾称臣。有我信饶在中间缓沖,能保你北霁不少年的太平,这一点,想必三皇子您也非常清楚。”
陆羡起手敛袖,略抿了一口案上的陈茶。自他步入门楼之上的堂屋,这茶便无人侍奉,想必斟满久矣,已是苦涩凝滞之味。他也如常饮下,并无异色。
“若我北霁允诺,你信饶······是不是也应该付出点代价作为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