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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陵赋(18)
作者:鱼陇曼衍 阅读记录
她要往远处瞧瞧了,否则怎对得起这些人曾经于她置身谷底之时的回顾。
那小娘子终于跑到近前,喘个不停,忙压下纷飞的裙摆。
“湘儿,如今都宿在乡野间了,怎麽还似从前在宫里那般莽撞。天高皇帝远,究竟何事能让你如此挂心?”缪玄昭用巾子揩了揩湘儿额间的香汗,又绾起她耳边乱遭的鬓发。
“小姐,适才我与乡上庄子里的女娘们一齐使那机杼解闷儿,她们说近来有传言前朝宫闱间仍有余孽未清扫,想是四处逃窜,要危及国本,那新皇正着人四处追查。咱们是不是得留心些为好。”
缪玄昭漠然。逃,在这北霁境内又能逃到几时。
“如此下去却也不是办法,不如亡走他乡,再也不返回这北霁境内,才有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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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容易装的缪玄昭带着老默、湘儿,想在桑麻成熟之时抵达北霁最南境。
从国之北壤到南疆,亦是从河湟之地到湖泊千乡,风光是移步换景,可一路但见流民往来,让缪玄昭心惊。有人自中原向江左去,取道郑洛之地,终是不愿与胡族为伍,愿辟千里离旧壤。
郑洛之道,最南之驿。
“阿翁,你为何孤零零愿往江东去,百年之后,如何魂归,到时岂不成了无人看管的野鬼?”湘儿不解,口无遮拦地问那同席而坐,褒衣博带的老叟,他身形甚是羸弱,仪态却丝毫不乱。缪玄昭在对间只剜了湘儿一眼,方才遏住语势。
这是南北交界地带最后一站转驿之处,不远即是去国关卡。
往东去是江左,往南去是襄城,皆是南北不沾,暗流混杂之地。——北霁和南樾难啃下的硬骨头。
“小姑娘,北霁不是老叟家乡。颂风雅之诗,经史之集处,方是吾乡。”
“何为风雅之诗?”湘儿又问。
“民之心淳善餍足,掌权者允执阙中,即为风雅。”
听闻这话,缪玄昭觉得妙极,若是上位者诡诈偏执,其领首之下,又何来风雅。
那老叟言毕,便动身而行,略一垂首,已示别过。如那仙道中人,去留无痕,只留下些谶语谜团。
这家国之事已是前尘,她如今只想偏安一隅,过好自己的日子,看顾好她在乎的人。
毕竟,她曾被迫凫水于权力的汪洋中,几近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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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境,襄城。
这襄城自前朝末年便豪强林立,天家鞭长莫及,边镇各方起势争夺,早早的便被军屯之主囊括成势力範围,偏安于这环山凹水之当心,倒像一围城之国。
改朝换代后,不愿顺归新朝的士家侨民便南厝于襄城、江左一带,携带些赋诗雅集之风气,倒令此间颇似那世外桃源。
自顺利出北霁国界之后,便是一个又一个的难题。
缪玄昭自长安城逃跑之时,与湘儿匆忙间未携钱财。只老默轩车里素来藏匿了些应急的,如今南渡多时,所剩微薄,饶是襄城比那一路上的北霁都要繁华,倒着实无用,只能干看着。
只与那穷巷里乞儿共簇一处,竟连客栈都住不起了。
“小姐,再这麽下去,今晚的吃食都要没了。”湘儿身上穿着的是代郡乡下庄子里的姐姐赠予她的布衫,原是素白,如今也污浊的不成样子。
她撑着头颅,双眼无力的趿拉下来,像是饿极,只望着对面墙沿下匍匐的乞儿,和他手里的半个炊饼,唇间已干涸的现出裂纹。
“起来,陪我活动活动。”缪玄昭起身伸手欲拽起湘儿。她擡头望穹庐如幕席一般干净,如此自由乡,怎会无去处。
“小姐,你不会是要去抢食吧,何至于此,虽是隐名埋姓,难道脸面都不要了。”
缪玄昭气极反笑,“我是给你找吃的去,快些起来。”
缪玄昭过街串巷,似在寻找什麽,把湘儿老默皆甩在身后。
她问胭脂铺的老板可需要试妆的女子,只给些信文润饰费即可,那厢华服盛装的女掌柜只当是看见个疯姑娘,便差遣人打发出去了。
她又问转手路边的馄饨摊子老板,可需要试吃之人,她可撰写长篇辞赋,为馄饨招牌扬出美名。那老板见一行三人皆是衣衫褴褛,当是乞儿走投无路,有些癫意,便招呼他们在路沿上吃那热锅滚水里刚盛出来的馄饨。一碗下腹,果然饿极时,寡水也如山珍。
十字巷口,湘儿只拦住四处悠游的缪玄昭,“小姐,你快正常些吧,这里是商市,不是布施棚,哪有天降的便宜,怕不是在长安城待久了把脑子鏽蚀了!”
那缪玄昭只一癡,望着湘儿身后,缓缓目线上扬。
湘儿顺着她的视线转首,入目只见一雕梁画栋,椽檐翻飞的累层阁楼,在一衆坊间,殊为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