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朗方才意识到，如果真对郅毋疾在此处便动了杀念，恐怕对天下都不好交代。

何况他如此执拗，何愁来日没有机会让他名正言顺——做自己的刀下魂。

陆朗一向阴晴不定，突然朗声大笑。

“本以为如此能羞辱你一二，反倒像是被你敲打了，果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就这样放你走虽有不甘，但为使四海宾服，朕便允了你这个愿望。你要记住，不是你智取生处，而是朕，放了你一条生路。”

陆朗字字切齿，像是要让郅毋疾一字一句记住。

郅毋疾终于擡首与之对视一眼，而后稽首行礼。

“草民多谢陛下宽宏。”

却始终并未下跪。



并无私心

宝爵台上, 葳蕤夫人坐于陆朗近处，一晚皆是沉静着看这殿堂之下暗潮涌动，并不曾多言什麽。

陆羡从来冷心冷情, 她其实本没有那麽相信传言，甚至连那位缪七娘都未曾见过。即便真有亲近之实，或许也只是陆羡夺嫡之路的筹谋借力罢了。

可陆朗亲言给祭酒之女和襄城郅毋疾赐婚后, 瞧见了陆羡几乎掩藏不住的魂不守舍, 让她彻底清醒。

原来陆羡的心匣, 并非无法叩开。

而曾经最有机会近水楼台的人, 明明是自己。

便是那位冷面郎君郅毋疾一口回绝，亦不难瞧见他神色里的挣扎不舍——又是一个口不对心之人。

再看看如坐针毡的陆羡，芸娘觉得事情虽然棘手, 却也算是越发有趣起来。

缪——

韶——

什麽样的女人, 竟有如此绝对的吸引力，让这两位瞧上去皆是龙章凤姿的男人, 为她按下不表，隐忍回护。

芸娘瞧了眼女眷席面隔着的树下仕女屏风，像是要在雪白的绢面上剜出个洞来。

*

散席，宝爵台露台。

“玄娇，今日筵席上陛下本要指给郅毋疾的那位, 就是你的堂妹, 太学祭酒的独女？”

“正是，韶娘方才——”, 缪玄娇看见缪玄昭离席, 正欲跟上去一同出宫。

谁知身后葳蕤夫人姗姗来迟, 远远的派侍女上前将她捉住问话。

“在那儿呢。”缪玄娇指了指不远处一个鹅黄色的身影，脚步轻俏地一会儿便走出去很远。

葳蕤夫人望过去, 眼神中有些缪玄娇看来不明的探询意味，“明日带她一同来宫里坐坐罢，也好久没同你叙话了，那七娘我远远瞧着也是个机灵的。”

”是，娘娘。“缪玄娇只好应和下来。明日玄昭进宫，自是要格外留心。

*

玄娇追上缪玄昭的车驾，便同她回了祭酒大人府上，又把葳蕤夫人无端宣她入宫叙话的事情说与她听。

“我与葳蕤夫人从未打过照面，为何突然召我，只是因为今日在宝爵台上被赐婚一事？此事细想来，且不论我对那郅毋疾是何想法，皇帝并未知会缪氏，便把我像商品一样典卖出去，只为了笼络一个襄城寒庶，我实在不明白，难道——”，缪玄昭想起郅毋疾和从前江左李澹之间的师生缘分，可那李澹早已缚作困兽，北霁又何须忌惮。

也许真的只是想拉拢郅毋疾这麽个才学誉满天下，家世背景又颇为简单的人，在自己身边效力。

“我也不明白，总之明日你紧跟着我，处处小心便是，姐姐会护着你的。虽说当年前朝旧宫里清算的颇为干净，但保不齐有些宫中的侍人婢子沿用下来，你如今顶着这张皮囊，还是得留心t些。”

缪玄娇看着妹妹这张脸如今尚有天真，却也是千帆过尽，想起的又是当年，自己自作主张嫁了喜欢的人，却连累妹妹替嫁入宫，又死里逃生，辗转南北之间。

这一生恐怕很难偿还了，她只能尽己所能，护着妹妹安稳此生，不再颠沛流离。

*

含章宫，内廷。

葳蕤夫人宫中香花满阶，富丽堂皇，看上去很受皇帝宠爱，实际这麽多年，后宫姝芳寥落，也的确算得上是专宠葳蕤夫人一人。

只是未曾料想，缪玄昭跟着姐姐进其宫苑时，竟与陆羡迎头对上。

缪玄娇远远瞧见时，有些讶异，仔细想想又觉得无甚奇怪，“三弟可是来给娘娘请安的，有心了。”

葳蕤夫人平常嘴边最挂心的，便是这个三皇子。

“皇嫂。”陆羡抱拳行了个礼，唤人时言语冷淡，像是颇有心事。

他又佯作无意瞧了后首缪玄昭一眼，见其入宫至此处，似有质询之意。

而后却心照不宣似的，并未打招呼，便掀袍往殿外行去。

缪玄昭觉得莫名其妙，恐怕他还在为昨天赐婚的事情波动心绪，如此沉不住气，是该历练历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