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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陵赋(127)
作者:鱼陇曼衍 阅读记录
架住仍还弱小的自己,美酒佳肴,溢满之辞,涕泣之言,让他去做那个江左小朝廷的皇帝,做他们的代言人,光複其重返中原的遥梦。
他甚至想过用书刀放掉血管里流淌的一半血液,是不是就可以单纯当一个窦氏后人。
*
自李澹发病后月余,江左谣言四起,北霁得知东瓯君主常病不起,正着意再兴战事。
江左群臣自是不能放任,递进宁宸宫的折子如雪片般。
李澹每日喊裴尚随意挑几折念来听听,权当解闷。
裴尚自是听话,一字不落。但语及战事,不免再添油加醋一番,似是故意想让李澹迎敌似的。
实则李澹早已听出他个中穿凿,眼中锐利如鹰臯。
“你这厮是想让战事兴起,好从中牟利麽?裴尚,你不是汉地人。”
他淡淡说道,却有着难以言喻的沖击力。
裴尚听得此言,立时下跪叩首。
“天下乱了,你的虫谷就一定会好麽?”李澹了然一笑,他早差人去查过裴尚的底细,在隐园作的那些音律,实在不像汉地音声。
“可别忘了,真正的战事必然会分出胜负,否则任何一方都不会善罢甘休。你是想让北霁赢,好让他们尽快将你的虫谷一并吞入囊中,还是想让朕赢,再以色侍上,在朕这里谋个恩典,又或者使些不干净的手段,效仿前代宦幸,好让这江左任由你摆布呢?”
李澹手中正打磨新绞的指甲,一面起身擡脚,并未用蛮力,只轻踹了下裴尚的颌骨。
“你在宫中结党营私,攒集势力,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想借力在那帮朝中老朽中混个庸君之名,气气他们罢了。如若你真做出什麽出格事情,朕又怎麽会轻易饶恕你呢,裴常侍?”
裴尚的面目惯常阴柔秀气,又习得妇人白粉敷面,近乎轻浮。
但此刻即便溢满眼泪,竟也被迫露出些倔强野蛮的影子,才当真让人意识到是男子不假。
“可裴尚从未想过伤害陛下之身。”
自己的底细与筹措终究还是被知晓了。
与李澹接触的越深刻,他越是觉得自己并未真正将其驯服,更遑论获得一席之地。反倒是李澹于不知觉间拿捏了自己,竟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获得圣宠,吹上耳边风,从来只是他达到目的的手段,但不知觉间,他发现那竟成了他的目的。
他不敢再认真去想。
李澹终是叹了一口气,“行了,朕昏迷时,听闻你侍奉的也算尽心竭力,朕就当你的眼泪是真的。朕若有一日殒命,也许你会是最后一个为朕辟甬哭丧之人也说不準。”
他拂袖自嘲一笑,“起来吧。”
裴尚仍稽首于地面垂泪,不肯起来。
李澹时常觉得,自己不是活在一段属于只自己的人生中,而是在某种既定的空壳里。而想要剖开那空壳,所需不是什麽简单的锤镰,而是要奉上玉石俱焚之力。
所以他走路时,时常觉得虚浮,像踩在被雨水浇透的土地上。
他开始赤脚在宫中行走。
*
休朝二十八日后,李澹早朝时赤足去了宁宸宫前殿。
由于并未提前宣布複朝,许多朝臣听得消息,皆从城中宅邸里匆忙换上朝服入宫。
衆人持笏板鱼龙入殿时,李澹于龙座上候着已久,神情近乎枯槁,明眼可见是久病尚未完全恢複。
一衆臣工见其赤足又拂散外袍,立时皆是肃目皱眉,等不及要参上一句失仪之罪。
正当中书令宋大人上前欲陈言时,李澹挥手打断。
“休朝后难得齐聚,衆臣工让朕好等。既是如此,往常总是诸位陈言不叠,今日朕恰有兴致,也想说几句,就请诸位成全朕。”
往常早朝时,李澹总是静听一衆臣子一一上疏陈情,不曾打断,饶是后来故意举止出格,于朝堂之上,也很少在正事上怠慢。
今日之语气,的确让衆人感到陌生。
“诸位总对朕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人说,要以天下为己任,如今北霁得知朕命数难测,想借机完成其一统的愿望,我们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此战要打,朕说话算话,也算是给诸位一个交代。”
朝中德高望重的渡江老臣,听闻此言皆颇为欣喜。
他们的君上,一病之后终于是想起正事,愿意肃清己身了。
“可有几句话,现在不说,恐怕也没机会究明了。”
李澹琅声一笑,衆人不知为何,听来皆有几分悚然。
“朕不仅是李氏的后人,是李氏光複最后的可能,朕亦是窦氏最后的遗孤,这一点想必各位心中有数。”
“当你们让朕为了你们个人的私欲,用这东部边陲的寡地,企图再次获得上天怜悯,以撬动整个天下,你们有没有想过,朕也正在替母族的世仇舔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