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上陵赋(126)

作者:鱼陇曼衍 阅读记录


陆羡路过卫绾时只轻轻做了一口型,眼神仍示意他不必慌张。

“去找周勃。”

周勃······

卫绾一边眼带震悚望着陆羡被廷尉府带走,脑中急速运转了一阵,他与周勃实在算不得熟悉,就算是陆羡自己,也很难说与之有什麽交情。

王氏侄婿张奂卿一案,寒门清俊周勃秉公陈辞,因故被陆朗提拔至监察和执法的要职上。

他于南下宦途中也曾顺路造访南炀王府,但与陆羡终归只是点头之交,未能咂摸出此人在立储之事上的嗅觉。

此时去找他,以他刚直的性格又怎会轻易答应相助。

但也不能什麽都不做,卫绾对自己说。

于是,陆羡回京尚未摸清楚京中情势时,便被拙劣的手段打入了廷尉府。

*

李澹称病休朝了半月,朝堂内外望探视者如云,李澹皆让中涓回绝了。

说是麻痹之症,实则身疾早已好了大半。

郅毋疾看来,剩余皆是心病。

李澹每日躺在隐园的寝宫里,时而大笑,时而积郁着不吃不饮。

唯独裴尚亲自去喂食和郅毋疾请安时会言语几句。

郅毋疾看不懂李澹究竟要做什麽。

但渐渐地,他亦不再要求他任何。李澹能够无虞走出这个凛冬时节,已是他身为人师最大的祈求。

*

每一夜,李澹都会梦魇,追忆起同一件事情。

窦氏满门以死谢莫须有的罪时,自己在哪里呢?

因为李这个姓氏,他勉强躲过劫难时,自己在哪里呢?

李瓒是他的姨父,更是他的堂叔父,自是亲上加亲,荣宠皆在一身。

也曾在姨夫的怀中玩闹嬉戏,数次与皇子们一同入太学书塾。窦氏和李氏的荣光,他皆顶在项上。

这样的姨父,为何会狠心到当他还在代郡窦氏养着时,便毫不顾忌地下令抄斩满门呢?

李澹阖目入梦时,时而惊t惧,时而含笑盈出泪水。

他其实并没有什麽特别的情绪,梦中无意识擦去泪水时,就如惯常盥洗后揩拭一般。

代郡有着北地最和煦的春风,相去东海不远,因此便能在海上见到李朝疆域内最大的月轮。他常被小舅父骑马带去礁石上观瞻壮阔波澜。

于是自小他便知道,这世上最广阔的地方,不是长安城与含章宫,不是上林苑与麇集其中的万象物种。而是海上垂幕,天与海相接之尽头。

母亲与父亲和离后,他被母亲带回养在窦府,不必像其余宗室子那般处处掣肘,一举一动皆在万衆瞩目之下。

他知晓春华秋实的时令,策马引弓于遍野漫山,不必刻意藏拙与扮愚。

母亲和离时,亦是自身主动。他自那时便知道,这世上也不是权高一丈就能彻底压人,若想违抗,便只需用自己的方式顺从己心。

更何况,他们还有窦皇后,还有小舅父,为全族兜底。

可当代郡窦氏一夜间作灰烬湮灭时,他只是被小舅父的人用最上等和至韧的绸缎栓束在舒服的床榻上。

他一声都不敢出,只是无端竖起所有的感官。他彼时尚小,却不知用何种神情表达惊惧与痛彻心扉。哭泣,本应是幼小的孩童最擅长的事情。

听着宅院里哄闹,嘶吼,反抗,偃旗息鼓的喘息,最终队列齐整踏步,再归于寂静。

从此这里,只剩下他一人。

再过了一段时间,这间古朴的宅院充公后原址推倒,变作一地废弃的朽木甍瓦。

后来,他遇到了来接他的郅毋疾,拿着有小舅父亲钤的绝笔。

*

这就是天家。

窦皇后婉言细语,不争不抢,所为可堪后宫之表。

外爷鞠躬尽瘁,一生筋骨笔直,挺立于朝堂,小舅父一心为民,横槊于南北川流间,此身不疲。

可他们的存在,就是原罪。

李澹很长一段时间活在困惑中。后来是郅毋疾让他读一本又一本的书册,他总是冷冷淡淡地说:

“不必尽信,看了内容,不妨也看看落笔之人的人生。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可以一边失落,一边仍做对的事情。你小舅父希望你成为这样的人。”

李澹不懂他,郅毋疾的父母皆因这不公世道殉身,为何还能说出这样冠冕堂皇的话。

但他觉得郅毋疾身上有种天然的安定感。相信他,不是因为他说了什麽,而是他历经尘事桩桩件件后,仍然能过的恰如其分,不动如山。

李澹读完了郅毋疾书奁里所有能看到的书册后,本决意在东海之滨自建一座茅屋,残破也好,潦倒也好,他心中至少不再轻易生出忧惧。

可那些人还是追到天涯海角找到了他。
上一篇:凤仪 下一篇:仙师成了魔尊的崽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