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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陵赋(120)
作者:鱼陇曼衍 阅读记录
想来他如他那些长辈一般,向来是恪守规议,不敢造次的。
“可有什麽在家中不敢做的事情,我这个就快搬去冷宫里的娘娘,在颜面尽失前,也给你个恩典好了。”
酒后之言,最怕假意用了真心。
李澹的侍女在他的授意下,早早退避至殿门外。
堂下席面仍旧喧天震地,热闹是专属窦皇后的,她端坐于金阶上,与天下权位至高者一同分享无上的荣耀。缪玄昭只堪堪望了一眼便避开了,仍旧回身去看小李澹在旁苦思冥想。
她脸上有些微不可见的释然。
她心中从未觉得进宫是要与这宫中的窦氏女、何氏女云云相争,究竟李瓒是否释出过有纯度的爱意,她料想窦皇后自己恐怕都未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缪娘娘。”李澹身量尚小,行步不算太稳,凑到案边自己乖乖坐下,便探身拾起缪玄昭面前那盏未饮尽的醴泉,“我就想饮一杯这个,在家时,伯父和外爷都不让我饮,我只在初云舅舅的酒樽里用箸子沾过几滴。”
缪玄昭于周身哄闹中安静地听他说完,还未来得及笑他,李澹已经举起耳杯,睁着溜圆的眸子抿住杯沿,缓慢地饮下,似是不愿错过这其间一丝一毫的风味。
“缪娘娘你可真好,你就不会阻我。”李澹捧着杯盏,笑得癡愣,终是明白了家中父兄舅伯为何独对这佳酿总有意兴。
你也没给我机会拦啊,缪玄昭心中一时无奈。
还未回过神,李澹又趔趄着从侧门消失了,殿门外侍女飘摇的裙裾一时也不见。
*
缪玄昭以为李澹听过这支曲子,便会想起年少时也曾抒发意气,愿为这天下万民殚精竭虑,如他的伯舅外爷那般,做个诤臣。
“陛下不用发落阿鸢,她只是我请来给陛下献乐的乐工罢了,没有她,今日便难成这曲《永嘉》。”缪玄昭情绪并未有明显起伏。
“你究竟是谁?”李澹忽得转身,鸦青的龙袍曳于地面,其上绣着耀目的几只金色蟠螭,他厉声说话时,便更显得威严迫人。
他不曾翕目,说话时目眦欲裂,也许心中有个朦胧的答案,如清晨栈桥深处的迷雾,他欲伸手去拨,却也怕跌入不见底的深湖之中。
缪玄昭饶是聪颖半生,此刻也难摸透李澹究竟在想什麽,为何听得《永嘉》,竟是这幅狰狞形容。
只好轻叹一声。若换一个立场和身份,或许长大后的他们还有机会再于一席共饮,她也能替窦初云略尽些长辈的教引之责。
究竟是不能了。
郅毋疾见缪玄昭在旁如坠迷眩,喃喃欲语,心中忽觉不好,刚欲伸手去拦,阿鸢跪蜷于一侧,暗自拖住他脚踝。
终究没能拦得住她。
“是,我就是前朝后宫与陛下的姨母共侍一夫的缪婕妤,是您舅父窦初云的旧友,陛下儿时还曾夺过我一盏未饮完的残酒。不知您如今为人君父这般形容,可对得起九泉下他们中的任何一位?”
郅毋疾自来时始终沉稳,此刻终于也趔趄着退后了半步。
阿鸢因惧怕本是心字如灰,听罢此言,複又闪现些未燃尽的火星。她果真没有死。
李澹瞪目重新打量缪玄昭,本欲发作,出声时只觉一口气无法提起,便往后栽倒了去。
“陛下?!”,竟是暗处的裴尚眼疾手快,作人垫护于他栽倒的身躯下。
*
园中衆人护驾往寝殿去时,郅毋疾和缪玄昭跟在其后。
缪玄昭小跑在前,半晌才意识到郅毋疾落于后首,正踱步独行。
是他故意撇下她。
缪玄昭缓慢转身,郅毋疾仍是如常淡淡的,仿佛什麽都没有发生过,“不用解释什麽,我只是格外震惊些,才需要消化此事。你的易容术,想来若非你自己和盘托出,恐怕这一生都无法有人轻易认出你,已是出神入化了。”
“我——”,缪玄昭语塞时想起的却是另一个人,那时从红尘绣堆天色晦暗里拽起她这个不起眼的人,该是多小的几率。
“只是你如此自爆,当真想清楚后果了麽?若北霁闻得此事追究,或李澹要挟你这个亡命徒和北边做交易,你该如何?”
缪玄昭自然知道鲁莽了些,可出声前早已想过这些利害,“我总觉得他如今或许只是压抑了些,故才有些不经之举,若你这个老师加以劝勉,他自然还是会回到正途上去的。他那双眼睛,怎麽看都不像是昏聩邪恶的。”缪玄昭顿了一顿t,又添了句,“实则本性纯净之人,不适合扛鼎天下,所谓权力,怎麽可能不陷于泥涂。你最了解他,我说这些亦只是一己之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