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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萦见多了将风尘女子赎买出来以作禁脔,还美其名曰“救风尘”的道貌岸然之士,像岳涯这般对这些可怜女子爱重如家人,尊重如朋友的,却是头一回看见。
“岳兄大义,这一杯茶,我还敬你。”姬萦发自内心地端起茶盏。
“过奖了。”
两杯茶盏在半空中轻轻一碰,各自饮尽。
“可惜没有美酒相伴。”岳涯惋惜道,“昨夜最后一坛酒已被我喝光,你来迟了。”
“我和岳兄相谈甚欢,再香的酒也只是点缀。”姬萦说,“岳兄平时就生活在这楼阁里吗?没有想过出去看看?”
“出去?”他的笑里有锋利的讥讽,“我为何要出去?”
岳涯的目光飘向太守府里另一顶屋檐,他的声音变得又冷又沉:“我出去了,有人岂不是要解脱了?”
姬萦随着他的视线看进黑夜,没有冒然搭话。
“四年了,你以为锁住我的,是这楼阁吗?”
他说。
第034章 第 34 章
“公子可想过打破僵局?”
“小道长, 你还是明说你的来意吧。我不信你大费周章,只是为了与我促膝长谈。”
岳涯放下茶盏,似笑非笑道。
“实不相瞒, 我想请岳公子与我一道,前往天京勤王平叛。”姬萦收起随意的姿态,正色道, “岳兄年轻有为, 若是随我出世,定能在青史上留下姓名, 难道岳兄就甘愿在这小小楼阁困居一生?”
“我为何不可在这楼阁困居一生?”岳涯嘲讽道,“同外边相比,这楼阁里还要干净得多。”
“难道公子在楼阁之外,就没有一个牵挂的人?”
“没有。”
他答得果决而冷漠。
这家伙油盐不进,姬萦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她年纪轻轻已是一观之主, 同是年轻人,岳涯却是一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竟是如此之大!
“岳兄驻足不前, 定然是怀有心结。若是小冠能帮你解开心结,岳兄可否出世相助?”姬萦问。
“哪怕是你的祖师爷再世,也会对此束手无策。”
“岳兄不试试又怎麽知道结果?”
岳涯哂笑一声,从光凉的地上站了起来。他的里裤之下没有鞋袜, 就那麽坦然地光脚而立。姬萦也坦然地看着坦然在月光下的岳涯。
他走到楼阁的窗台边,双手撑在栏杆上, 像之前俯视后花园里的姬萦一样, 俯视着苍凉月色下的太守府。
一座黑漆漆的食人牢笼。
“小道长, 你的父母还在麽?”他问。
“俱亡。”
“我是一生一亡。”他望着夜色,幽幽道, “该死的没有死,不该死的却早早往生。小道士,你们是如何看待生死这个问题的?”
“始祖庄子曾说,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又谓之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要是怕死,那便是道行不够。”
“小道士,那你的道行够了没有?”
姬萦闻言笑了:“自然不够。天底下,恐怕没有几个道行够了的人。只要是人,谁不怕死?说不怕死,那都是唬人的。”
“你倒是比那些秃驴牛鼻的要诚实许多。”岳涯赞赏道。
“岳兄谬赞了。”
姬萦跟着起身,走到栏杆前,学着岳涯的模样撑在栏杆上,同样俯视着楼阁外的夜色和黑暗中隐有的几点烛光。
“我母亲,原是本地的豪族之女,在家时从未受过苦楚。与我父亲成婚后,父亲立下规矩,太守府的公鸡打第一声鸣,母亲就必须梳洗起床,亲自带领后宅的姬妾与府中下人田间劳作。待到日出,再亲手準备羹汤,送至我父亲床前,服侍他起床用膳。”
“母亲性情温婉,以夫为天,战战兢兢地服从着我父亲苛刻的命令。我父亲每日三餐,母亲只有两餐,父亲嫌豆饭和素斋难以下口,厨房便偷着加入河鲜高汤——我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而我母亲和其他人,吃的依然是石子似的豆饭和素斋。哪怕是在生下我之后,母亲想喝一口鸡汤,也被父亲断然拒绝了。”
“我母亲生我之后,本就孱弱的身体更是日渐西下,即便如此,父亲也不肯减免我母亲的劳务。等我稍大一些,能够帮着母亲处理田间的工作了,母亲的日子才好过了一些。为了让母亲能从父亲的磋磨中解放出来,我努力读书,十六岁便考中了会元,但就是那一年——”
岳涯的声音变得暗流涌动,他极力克制,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恨,还是随着他不自觉加快的语速溢了出来。
姬萦知道岳涯的讲述已经来到了他人生最为关键的转折——火烧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