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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萦在做什麽呢,是在书房处理公务,还是应了某人之约,去了冬至灯会?
他不禁放下笔,在眼前想象起了那副画面。
烛光在青釉三足灯中摇曳,光影交错在他昳丽消瘦的面庞上。徐夙隐垂下眼眸,掩住其中情绪,压抑的咳嗽声回蕩在寂静的卧房中。
天色应该已经暗下来了。
但夙院里的夜色却始终没有笼罩下来。
徐夙隐从书桌前起身,带着不解走向窗前。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照耀在窗棂上的并非日落,而是窗外的烛光。他迟疑着伸出手,轻轻推开了紧闭的窗户。
摇曳的、温暖的、起伏不断的烛光,一齐映入他的眼帘。
琳琅满目的灯笼,挂满夙院的屋檐。长廊的楣子上,摆满盛开的兰花。美轮美奂的各式灯笼挂在上方,烛光在嫩黄的兰花上摇曳,跳跃。微凉的月光洒在四方的地上,宛如一层皎洁的银霜。
姬萦正踩在兰花中的一处空当里,努力地伸手向上,想要挂上一盏小老虎形状的灯笼,听闻开窗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回头,身体一下失去平衡,踩下了楣子。
徐夙隐本能地贴近窗口,双手长伸出窗棂,一把捞住了跌向墙边的姬萦。
隔着一面半墙,姬萦落入徐夙隐怀中。
她惊诧的面容,温热的体温,手中左右摇晃不停的小老虎灯笼,四四方方的庭院上洒下的凉凉月光,还有风中的兰花幽香,一切都使他难以抑制心中的澎湃。
“你……这是做什麽?”他哑声道,微微颤抖的尾音洩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你去街上看灯会,难免受寒。我就把夙院布置了一下,能搬来的都搬来了。”姬萦的黑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一贯明锐的目光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以往这个时候,我们都在南征北战,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一起逛个灯会,我不想错过。”
她退后一步,想从徐夙隐怀中撤出,但那双揽在她腰上的手,却一反常态地坚硬执着,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如幻影般消失。
“你为什麽……想和我逛灯会?”他怔怔道。
“我不止想和你逛灯会。”姬萦踌躇片刻,直视着他的眼睛,大方说道,“我有很多想和你一起做的事。”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徐夙隐的眼神黯淡下来,眼眸中原本燃起的亮光仿佛被一阵冷风吹得摇摇欲熄。
“……没关系。”
姬萦笑了起来。
那被她惧怕的未来,被他说出口后,她反而觉得内心一轻。
“我力气大,身体好,就算你走不动了,也能背着你看遍大江南北。”温暖的烛光照在姬萦脸上,她的笑容璀璨生辉,宛如炙阳,“至于能在一起多久,死生有命,谁也做不了主。”
徐夙隐难以置信地看着笑着的姬萦。
哪怕她的头脑并不记得那段回忆,但她的心一定还记得,她的骨血,她的灵魂还记得。
这熟悉的承诺,宛如十一年前蝶翼扇起的微风,在十一年后变成惊涛骇浪拍打在他的心上。
他眼眶酸涩,微微颤抖的睫毛如同受伤的蝴蝶翅膀。他的目光从姬萦映着自己的瞳孔慢慢下移,最终在某一个位置定住。
他缓之又缓地靠近那淡红的嘴唇。姬萦看着他挺直的鼻梁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下意识地仰头看他,那双泫然欲泣的眸子,让她失去了一切语言,只剩下难以言喻的心痛,像旷谷中回蕩的巨响,沖撞在胸腔之中。
他的面孔越来越近,带着薄弱温度的呼吸扫在她的脸上,好似被蒲公英的种子先一遍吻过。
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炽热起来。
他一步一停,给了她太多后退的机会。
她都没退。
从他轻颤的眼睫中,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掉落,恰好落进她的眼中。
他的体温、他的悲观、他的矛盾和痛苦,都随着这滴泪,融进了姬萦的身体之中。
他的嘴唇终于落到了她的唇瓣上,也像蒲公英那般轻柔,带着旅途已经趋近结束的悲伤。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让还未流出的泪水藏进了眼皮中。
两人的嘴唇反複触碰,在试探中深入、缠绵、追逐。
时间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她已经不在乎他心中是否把她当女人看待,又是否有一席之地了。哪怕他依然记挂着那个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山野之女,哪怕他爱的另有其人。
只要他能继续活在她身边,只要他能获得他想要的幸福——就算给他幸福的人不是自己。
那也无所谓。
她想要他活着,活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