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锡在殿中回味看了许久，才真正听懂了这话的深意。

皇上竟真的给了他这份恩典。

陆锡无声的掀起衣袍，下跪叩首。

皇上摆了摆手，起身往寝殿里去。

殿中的灯烛一盏盏熄了，陆锡走出宸极殿，站在九重阶上，怅然出神。

他的一生除了幼时的磋磨，几乎算得上是柳暗花明，否极泰来了。

试问还有什麽不满意的呢？

嘉慎长公主悄无声息的下葬，死后没有任何哀荣，倒是也没有继续闹大。

棺椁从永乐宫擡出来的时候，朝露台的方向一片红豔豔的，挂着流光溢彩的宫灯。

戚太后的t銮驾从宫道上经过，停了下来，朝着那个方向眺望了很久。

嬷嬷唤了一声：“太后，仔细眼疼。”

戚太后收回目光，吩咐道：“回头，去顺宁苑。”

嬷嬷一惊：“太后去那等腌臜地方做甚。”

戚太后道：“去吧，去瞧瞧故人。”

顺宁苑是老太妃太嫔们住的地方，大燕建朝之初就废了嫔妃殉葬的规律。

历代帝王驾崩后，育有皇子的妃嫔，有恩典可以随儿子出宫荣养，而膝下无子无女，便只能困在宫中了此一生了。

顺宁苑其实是一片很大的宫苑。

里头养着的太妃太嫔少说也有二十几位。

戚太后一进顺宁苑，便听到一阵阵吵嚷的声音。

她循声找去，推开房门，只见几个太妃聚在屋里打牌，衣裳也不好好穿，屋里的下等炭熏的人头痛。

她一进屋，热闹就停了。

其中一位尚算年轻的眯眼瞧了一会，阴阳怪气的开口：“哎哟，这不是戚姐姐麽……今儿什麽风把您给吹来了？莫不是想姐妹几个了？”

戚太后的目光扫过牌桌：“你们倒是活的自在。”

“唉，自不自在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能怪自己不能生，没有个争气的好儿子！”说着那太妃撩拨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差不多的年纪，她的头发竟已经白了大半。

戚太后目光平静，没什麽感情道：“儿子争不争气其实不重要，最终还是要看自己。”她伸手指着面前这人：“哀家记得你，舒晴，你曾经怀过孩子了，可惜没生下来，你说是在宫里受了哀家女儿的沖撞才受惊小産，害得哀家带着女儿闭宫思过了一个多月。”

“姐姐记得真清楚，怎麽？要秋后算账了吗？”

戚太后牵起一个冷冰冰的笑，道：“今日是你沖撞了哀家，赐杖毙。”

嬷嬷向外打了个眼色，内监进门，拖了人出去。

院子里传来了又哭又笑的动静，戚太后坐上凤辇，头也不回的离开。

回去的一路上，随侍的嬷嬷一直沉默着。

戚太后出声问道：“你也觉得哀家狠毒？”

嬷嬷道：“奴婢不敢这麽想。”

戚太后慢吞吞道：“朝露台有好事，毓王的女儿大喜，哀家给她添点喜气。”

……

太后在顺宁苑杖毙了一位不敬的太妃，这不算什麽大事，顺宁苑的太妃没有子女，死了也没人讨公道，底下也没人敢到皇上面前状告太后的不是。

宫里喜事将近，皇后却接连几天不得好眠。

郡主要成亲，长公主要出殡，一喜一白沖撞在一起。

皇上的意思很明显，只当白事不存在，不在乎，也不理会。

可皇后不敢如此嚣张。

更有谢家最近频频递话进宫，提醒她不要开罪太后，谢家不想与戚家交恶。

所以，现在的情形有些特别，无论是皇上还是太后，都没有开口让她难办，而她自己却夹在了中间，不上不下，实在难办。

于是宫里的情形也跟着诡异了起来。

朝露台那一半倒是红烛高照，极尽欢喜，而永乐宫的那一半，却是一片惨淡。

皇上一时兴起，站在宫墙上，回望宫城，道：“半喜半忧半面妆……像个妖怪。”

这话转眼就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

皇后急急忙忙跑去宸极殿请罪，皇上却没见她。

平阴侯请封世子得了一个允字，陆世子成了名正言顺的小侯爷。

陆家二房还在找人，二夫人的哭声再大，也抵不过全府上下的笑声。

陆镜垣和妻子戚氏困在清平司的牢狱中，已经辨不清时辰了。

清平司的衙役们从来不会给犯人按时送饭，为得就是混淆他们的时间，有时一天三顿，有时一天只一顿，甚至有时安排在三更时分送茶送水。

戚氏面黄肌瘦，食不下咽：“我爹救不了我们了……没有人能救得了我们。”

陆镜垣双眼凹陷，早已没了翩翩公子的样子，他喃喃道：“我知道他们想要什麽，没关系，我们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