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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子(97)

作者:金陵日出 阅读记录


谢誉挂上笑容:“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大殿之上静若无人,兴庆帝只手看着奏折,直到一桌折子皆批阅完毕,才分了些眼神瞥向谢誉,见他虽然站着却略略弯了腰,兴庆帝才道:“谢卿,身体不适?”

谢誉忍着呼吸间牵出的疼痛,回答道:“还好。”

兴庆帝挑眉,似是奇怪:“眼睛怎么了?”

“臣无事,多谢陛下关心。”

其实他眼前的皇帝已经有些模糊了,其实他比别人都更早地知道身体在变差,尝不出味道的咸淡、夜晚看不清物体的边缘、感受不到利刃划破皮肉的疼痛。谢誉拿着笏板的手已经用力到发白,与李长治说的一样——

廿日敬得不到压制与缓解,五感渐退,自肺腑向外,日增疼痛。

兴庆帝轻笑一声:“既无事,便替朕走一趟楚国公府。楚云尽带功归来,朕有赏赐,你去宣旨。”

“是。”

冯陈此时进殿禀报:“陛下,温总督来述职。”

兴庆帝点了头:“传。谢卿,退安吧。”

谢誉行过礼道:“臣告退。”

温谦行至殿内时,恰巧与谢誉擦肩而过。他刚准备开口道声好,便被兴庆帝打断:“总算是回来了,过来让朕看看。”

温谦答了声“是”,又回头看向谢誉。他走地极快,像一秒都不愿在这崇华殿多逗留。温谦不明所以,恰时兴庆帝道:“还没看够?”

温谦回过神,上前道:“并非如此。”

兴庆帝甚至有了心情开起玩笑:“你刚刚是在抗旨。”

“陛下要罚,臣无可辩驳。”

“说笑而已,怎么还真信了。”兴庆帝宽慰他说,“这有张安徽巡抚进贡的棋盘,过来与朕边下棋边谈。”

谢誉来楚国公府念过圣旨,才与楚山存一道走过庭院。莺嘴啄花红溜,燕尾点波绿皱。明明是回暖的好时节,却无人面露喜色。

楚山存先开口道:“令牌的事,多谢大人。”

谢誉缓缓摇头:“应该的。只是抱歉还是碎掉了。”

院中玉兰花盛开,楚山存坐于石凳之上,往盏里倒了些酒:“山东的秋露白,不知谢大人可愿与我小酌一杯?”

谢誉来到他对面坐下,委婉劝道:“楚公子,秋露白色纯味冽,容易醉人,还是少饮为好。”

“我在元府,想通了一些事。”楚山存自顾自饮着酒,“他给我写了封信,在兴庆六年十一月。”

谢誉回答他:“归鸿一直很重视你。”

楚山存手里的秋露白一盏接一盏,停不下来:“他明明知道那已经是诀别信了,却还是连句好话都不跟我写,连派个人送来给我都不愿意。”

“当时...”谢誉不知如何安慰他,隐约记起来这两个人当初似乎是在吵架,“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曾料到。”

“早该料到的。”楚山存道,“我早该料到的。楚家树大招风,早就引了陛下猜忌。当初我明明觉得他去狄戎奇怪,却还是送他一送都不愿——”

可这一切的起因竟只是由于一块玉兰糕而引发的赌气与争吵。

一块无论对于楚家还是元家都不值一提的玉兰糕。

日渐西沉,楚山存捡起地上落下的玉兰花,似乎是今日晨起下人洒扫过后才掉下来的,还没染上尘埃却早已枯萎。楚山存问谢誉:“谢大人,你曾跟我说他要带我去个地方。”

“是。”谢誉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树上绽放的玉兰,花瓣被阳光染上了一层金色,熠熠生辉。

“是哪里?”楚山存似乎已经有了醉意,“到底是哪里?”

谢誉垂下眼睛:“抱歉。”

他也不知道。

谢誉还记得当初楚山存听到他这么讲时的故作姿态,不屑一顾地说着“谁要跟他去”。他笑楚山存口是心非,楚山存说他自作聪明。

若是早些想到元淮生的意图,那他是否还会把这句话讲给楚山存听?

楚山存知晓谢誉也不会知道,他嗤笑一声:“真是无私。”

谢誉安慰道:“如此,他应该已经想过了。”

“真是一如既往地自以为是。”楚山存数落道,“一直都觉得我需要他照顾,从来没有把我当过一个大人。”

“归鸿希望你平安喜乐,福寿绵长。”

“既然那么无私,怎么不再祝我一句妻妾成群,四世同堂?”

“楚公子,你已经及冠了。”谢誉道,“他把你当一个大人。大人的世界情之一字的分量太少了。”

楚山存饮尽秋露白:“我知道啊。”

谢誉唤来下人把楚山存扶进内室休息,他独自走在离府的小路上,思绪万千。

父亲临终前说,他最幸运的事就是娶了母亲,最后悔的事也是娶了母亲。那时谢誉还不懂,父亲幸得一心人,可事与愿违,只能独留母亲一人支撑谢家倾颓后的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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