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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摆着些散乱公文。
是他不在的日子积攒的,但总共也没多少。如今户部没什么实权,他这都省事本也只是个虚职,在户部不过混着日子领俸饷,在不在并无区别。
看着那些纸卷,戚玉台有些烦躁。
户部这份差事,是他父亲戚清替他安排。
戚玉台并不喜这差事。
他身为太师府唯一的嫡子,父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什么官职捞不着。那些出身不如他的官家子弟尚能凭借家势平步青云,偏偏父亲却为他安排了这样一份差事。
闲职、无趣,一眼望得到头,没有任何前程可言。
还要忍受爱占便宜的讨厌同僚。
他曾向父亲表达过不满,希望父亲能为他安排更体面的官职,以陛下对父亲的倚重,这根本不难。
但戚清仿佛看不见他的怨言,断然拒绝了。
他便只能在司礼府呆着。
桌上公文越发显得刺眼,戚玉台把它们拂到一边,从一边罐子里捡起颗香丸,点燃丢进桌上的鎏金双蛾团花纹香炉中。
香丸是上好的灵犀香,自戚玉台懂事起,府里燃的就是此味长香。他来户部后,父亲又让人备了许多,供他在司礼府燃点。
不过上次他走时,罐子里的灵犀香还很满,如今却只剩一颗,想来是金显荣顺手牵羊摸走了,金显荣一直都很爱占这种小便宜。
香炉里渐渐冒出青烟,熟悉幽香钻进鼻尖,舒缓了方才躁郁。
他深深吸了一口,顿感心平气和,索性往背后一靠,闭上眼蓄起神来。
……
“戚公子。”
“戚公子……”
耳边似乎有人说话。
谁在叫他?
戚玉台想要睁眼,却发现自己眼皮沉沉,怎么也抬不起来。
是做梦么?
那声音还在唤他:“戚公子……”
依稀是个女子模样。
女子像是从身后贴上来,在他耳畔低语,温柔的、飘渺的,如道断断续续的梦:“……还记得丰乐楼吗?”
丰乐楼?
他尚在愣怔,突感自己脖颈抵住个冰凉的东西。
戚玉台本能地觉出危险,想要大叫,想要支起身子,惊觉浑身像是被看不见的绳索绑缚,没有一丝力气挣扎,就连说出口的话语也是软绵绵的,他说:“……你是谁?”
冰凉的触感在他脖颈游走,对方没有回答。
“戚公子,”那人又问了一遍,“还记得丰乐楼吗?”
随着这话落地,脖颈间的冰凉又深了一分。
戚玉台痉挛起来。
他根本不记得什么丰乐楼。
他想要离开,想要从这个莫名其妙的噩梦中醒来,可他张开口,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救命——”
那人的动作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戚玉台听见她开口,她说:“戚公子,你不记得了吗?”
“永昌三十七年,你在丰乐楼里遇见一女子……”
“你杀了她。”
她在说什么?
什么女子,什么杀了她,他全然不明白,只能虚弱地挣扎。
那声音慢慢地说道:“永昌三十七年的惊蛰,你在丰乐楼享乐,遇见一妇人。”
“妇人去给他夫君送醒酒汤,你见她容色美丽,就强行将她占有……”
“后来妇人怀孕,你又为毁行灭迹,将她一门四口绝户……”
“戚公子……”
那声音温温柔柔,如一根淬着毒汁的细针,骤然插入他心底隐秘的深处。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戚玉台僵住。
四周一片死寂,仿佛天地间再没了别的声音,忽而又有熙熙攘攘声顿起,他抬头,迎面撞上一片带着香风的暖意。
是个穿着桃花云雾烟罗衫的女子,梳着个飞仙髻,打扮得格外妩媚,伸手来挽他的胳膊,一面笑道:“公子是第一次来丰乐楼吧?好生的面孔,今夜定要玩得高兴……”
丰乐楼……
他便忽而记起,今日是他第一次来丰乐楼的日子。
父亲总拘着他不让他出门。
盛京最好的遇仙楼,楼里都是父亲的熟人。素日里他在遇仙楼里办个生辰宴什么的还好,一旦想做点什么,立刻就会被人回禀给家里。
身为太师之子,处处都要注意举止言谈,总是不自由。
丰乐楼是他新发现的酒楼,虽比不得遇仙楼豪奢,却也勉强入得了眼,最好的是这里没有父亲的人,他要做什么无人盯梢,便有难得的自由。
他随这打扮妖娆的女子上了阁楼,进了阁楼的里间。如他这样身份的人,自然不能和那些贱民一般于厅堂享乐。
屋子里散发出奇异幽香,里头矮榻上,两个歌伶正低头抚琴,琴声绵长悦耳,令人心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