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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渐盛,诏狱当中却仍旧幽幽暗暗,马山恭敬地将郑鹜请进去,慇勤指了指前面:“郑阁老,陆公子就在里面,依照您的意思,卑职不敢有分毫怠慢。”
郑鹜点了点头,没几句话就到了那道牢门前,里面那少年坐在一张矮桌前,一身单薄雪白的内袍,没有沾什么灰尘,这会儿正仰着脸,在看上面的那道窗,窗中有一片阳光落下来再他身上,他发髻还算整齐,只有鬓边几缕浅发凌乱。
“秋融。”
郑鹜唤他。
其他几位大人立即识趣地退了出去。
陆雨梧转过脸来,一见郑鹜,他立即起身,这时郑鹜方才看见他手脚都束缚着沉重的镣铐,一动便森然作响。
“老师。”
陆雨梧戴着镣铐的双手勉强抬起来,作揖。
“他们……何时给你加的镣铐?”郑鹜望着他。
陆雨梧站在那片淡薄日光里,神情沉静:“两个时辰前从从都察院过来之后。”
流放的旨意一下来,他便被从都察院押来的诏狱当中。
郑鹜好一会儿没说话,他看着牢中的少年,大概一月的时间,他消瘦了许多,郑鹜喉咙动了一下:“今日吃饭了吗?”
“吃了。”
陆雨梧朝他笑了一下。
“吃了就好……”
郑鹜胸口有些发闷,他知道陆雨梧是如何瘦成这样的,起初新帝也不许他踏入都察院,就那么十几日的工夫,陆雨梧在都察院日日受讯问,虽无人对他动刑,但他们却在水米上下功夫,让他饿,让他渴,又加以暗室幽闭,以期能从陆雨梧口中得出什么答案来。
等到郑鹜踏足都察院,陆雨梧的饮食即便恢复正常,哪怕不再将他幽闭在暗室当中,他却什么也吃不下去,哪怕吃下去一点,也会忍不住呕吐。
直到这几日,方才算好一些。
郑鹜一手握住牢门:“秋融,老师答应过你祖父,这辈子,他走了,你就是我的孩子,我可以现在救你出来,不用流放密光州。”
陆雨梧却看着他:“陛下有什么条件?”
郑鹜摇头:“不是陛下,是先帝,先帝有一道密旨,相当于是给你的一道免罪金牌,这密旨只有我与蒋牧知道。”
郑鹜迎上他的目光:“如今的陛下只知道密旨,但他并未亲眼见过,但据我所知,先帝曾亲口与陛下提过,要陛下留你性命,因而陛下才会将你的死罪改为流放。可是秋融,若我今日搬出密旨为你免了流放之罪,来日,你便不能入仕了。”
密旨虽能免罪,却也以“永不叙用”四字彻底绝了陆雨梧的入仕之路。
“孩子,你陆家陆长圭那一脉,陛下已打定主意要处置,只怕少不得是个处斩的下场,剩下来其他陆家人如今也是惶惶不可终日,”郑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这些不是你祖父要你背负的,他们的死活与你无关,但我要知道你自己心里怎么想,若我拿出密旨,从今往后,你便要离开燕京,再也不能回来。”
窗中落下来的这一束日光里,灰尘粒粒分明,陆雨梧站在其间:“该死的人自然与我无关,但若要我看着其他无辜的陆家血脉也被朝中那些与我祖父作对惯了的人蚕食干净,我做不到,何况那些人也绝不会放过修内令。”
“我答应过祖父,我要担起整个陆家。”
陆雨梧双手握着镣铐间冰冷的铁链:“您此时用密旨救了我,那些人也绝不会放过我,您又能护我到几时呢?”
陆雨梧望着牢门外的郑鹜,说:“老师,在您离开燕京的七年间,秋融已经长大了,我此时免罪离开,将来就永远保护不了我想保护的任何人。”
他忽然回头,仰望那道窗,也不知道这间牢房朝向哪里,他总能闻到春花纷杂的香味:“朴蔌成荫,则为人蔽。”
“老师,您就让我走这条道吧。”
他说。
郑鹜骤然眼睑泛酸,他胡须颤动几下:“秋融,你等老师,流放不会太久的,老师……会想办法。”
“老师,我自己也会想想办法的。”
陆雨梧苍白的唇微勾。
细柳才出宫门就晕倒了,是宫门口认识她的禁军将她送回府里的,她反覆地发烧,颈间的血管鼓胀起来,半张脸颊快要被青紫的脉络占据。
“因为陆公子的事,她不肯好好在府里养着,今日都晕倒在宫门外面了……”院子里,舒敖在大医面前说道。
乌布舜有些沉默,好一会儿才说:“蝉蜕快死了。”
细柳隐约听见他们的声音,她一时间睁不开眼睛,浑身的剧痛折磨得她不住地发颤,满背都是冷汗,她忍不住蜷缩起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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