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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词(195)



陆证一如既往的和颜悦色落在陈宗贤眼中,他沉默着,忽然抬起手来将冷掉的一碗茶汤全都大口灌了下去,随即狠力一摔,茶碗“砰”的一声,四分五裂。

陆证神色淡淡,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他再看向陈宗贤:“焘明,你当年的廷试卷我看过,那一批士子中,你的见地,文采,都是最为出色的,我还记得那篇试题,单论一个‘粮’字,‘食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父子不能相存’,你出身贫苦,所以才能道尽寻常人家一生的苦楚,粮从田来,而田地,即是百姓之天地,他们靠天生,靠地养,一生都在方寸之间打转,所求无多,唯君王贤明,风调雨顺,田地是他们的命,你还说,你家中几亩薄田所产不丰,父母劳苦,颗粒稀疏,你因此而自小立誓,入仕为君,亦为民,保明君社稷,安万民之本……”

“够了!”

陈宗贤猛然一喝,打断他。

他再没有平日里那副谦和的样子,沉声:“何必再提起那些旧事呢?”

陆证看着他,淡声道:“江州的百姓千辛万苦送来一份血书给你,焘明,你这些天怎么无动于衷呢?这个案子我交给你,你是办还是不办呢?”

“如今满京城都知道江州城的惨状,曾经也算是个繁华之地,一次蝗灾饿死了人,死去的人又招来了更麻烦的瘟疫,如今已经是死城一座,听说那里到处都是烂透了的白骨,人都开始吃人了,仅剩的活人已经流窜去附近各地作强梁。”

“听说那知州方继勇不知躲在哪里,最后还是被人挖了出来几包耗子药毒死了,一城人烟尽绝,从前的繁华地成了个乱葬岗,”陆证说着,像是才想到什么似的,“也不对,至少江州的那几个乡绅,还有你陈家还好好的。”

“是吗?”

陈宗贤扯唇,“江州是我的老家,可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了,它成了今日这副样子,我亦心痛难当,但仅凭那血书上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名字,我是不能贸然料理此案的,陆阁老,凡事都要有个过程,您又何必心急呢?”

“那些模糊不清的名字,每一个都是你陈宗贤的家乡父老。”

陆证一手撑在膝上,身体略微前倾,他紧紧盯住陈宗贤:“焘明,不仅是你这个人好多年没回去,你这颗心也回不去了,那里埋满了你家乡父老的骨头,再也没有你的地儿了,你这一辈子是生是死,都回不去了。”

此话犹如利刃扎入陈宗贤的心口,他放在扶手上的手骤然一颤,脸色稍变,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陆证紧接着道:“你当年的廷试卷让你做了一甲进士,一个言之凿凿,盼天下黔首再无饥寒的人,到头来却与江州乡绅藉着蝗灾炮制出一场供奉蝗神的闹剧,以天灾造人祸,夺尽乡民田地,使江州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

“我说过,我数年不曾回去,我不知情!”

陈宗贤厉声打断他。

陆证神情陡然凌冽:“有你夫人的亲弟孟桐为证,你不知情?”

“我不知情!”

陈宗贤咬牙切齿。

“陈焘明!”

陆证猛然大喝一声,“百姓的田里不见粒米,而你的田里有什么?”

陈宗贤陡然一静,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大睁了一瞬,整个值房里寂静了好半晌,陆证徐徐吐出一口浊气:“你的田里埋着银子,听说是数不清的银子,暴雨冲干净泥土,白花花的一大片,不知道要用多少只箱子才能运得回京。”

陈宗贤一下站起身:“我说过了,我不知情!我连江州都没回去过,我把那些银子埋在我的田里做什么!陆证,我要见陛下!你蓄意陷害同僚,我绝不会认!”

“谁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呢?”

陆证仍坐在那儿,他深深地注视着陈宗贤,“你在京多年,一直清贫度日,自己的俸禄多半拿去补贴那些跟你一样贫苦的读书人,谁都知道你陈阁老清廉,谁都知道你吃一顿饭最多就一荤一素两个菜,连酒也不喝,你要那么多的银子埋在田里做什么?”

陆证忽然一声冷笑:“陈焘明,你何不问问自己呢?”

陈宗贤下颌紧绷,脸色发青,他后背都被汗湿透了,这一瞬,他知道陆证是故意的,故意将他困在诏狱,故意让他在这里冷坐几个时辰,在心中不断推演各种出路而又用一个孙成礼来扎破他求生的幻想。

孙成礼是他的亲家,孙家自然也在江州这桩事中,他就知道陆证是故意让孙成礼负责清吏之事,又静待孙成礼得意忘形之际,抛出饵去,钓得他犯下大错。

陈宗贤明明早就提醒过孙成礼要小心行事,绝不能让陆证抓住把柄,可陆证还是有办法勾得孙成礼放下戒心,如此一来,除孟桐之外,孙成礼又成为江州一案的又一力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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