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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隐(55)

作者:阿船 阅读记录


“……有吗?”李佑城稳了稳,缓缓喝掉瓷碗中的鱼汤。

“有啊,我阿父也看见了,还说校尉您眼里尽是笑意,真令人羡慕!”

他有什么可令人羡慕的?如今,他连一个普通百姓都不如,他们能够娶亲生子,和爱人过着平淡的日子,可自己的爱人,远在他难以触及的长安,且快要和别人成亲了。

他默默从怀中抽出信笺,这是今早拿到手,从白崖寄过来的。

信笺依旧被折来折去,折成一朵山茶花的形状。

萧云霁的字在纸上龙飞凤舞:“许清如很大可能嫁入兵部侍郎陆执府,与其三子成婚,消息可靠,望珍重。”

望珍重,这让他如何珍重?这不是故意给他火上浇油吗?

都说了,让她忘了他。因为他想过,自己身上的负累过重,不能让她无辜负担,复仇的大业还未成,自己是太子的关键一招和精神支撑,不能擅自行动。

所以,他不能允诺给她什么。

可是他爱她,爱到让自己失控,每一时辰都是搓磨。

这些日子,他没有闲着,想方设法在长安做了布局,冷锋和高训也被遣去暗中护她,太子那边也去了信,尽量打消圣上给她赐婚的意愿……所有事宜,所有谋划,无非是想让许清如,再等等他。

可时间拉得越长,一切偶然的变动就越大。

长安毕竟离滇地太远了,书信在路上耽搁太久,也许收到信的那一刻,事情早不是原来的样子。

朝堂局势波谲云诡,舒王在排兵布局,居文轸在合纵连横,太子若依旧按兵不动,他们以后的境况不好说。

他相信太子李淳,这位兄长在决策方面无人能敌。

只是,他说服不了自己那每日如火山岩浆般炙热奔腾的情欲。

李佑城搁箸,拿棉巾擦拭嘴角,折好后放回去,起身前又在桌上放了两只银铤。

“告辞。”他音色沉敛,噙起嘴角,指了指食案:“算是我的贺礼吧!”

小哥受宠若惊,连连谢恩。

***

低矮楼宇前,风声继续裹挟着人声而来,像一只逆风呼嚎的兽,刚吼出声就被冷风遏住,痛苦又不甘地化成呜咽,消弥开来。

这地方竟然没有府兵看守。清如觉得奇怪,拢了拢衣衫挡住不断呼啸的冷风,四处都是松树,墙根也没有薰笼,宾客都在前院等着开席,谁会这个时候来这里呢?

除非像自己这般不受待见?

思索着,清如循声而去,脚踩在落败松枝上,如踩碎枯骨,日头迫近,将她的身影投射在一楼的窗户上。

喘息声越来越大,像是快要被憋死的鱼,急需扑出水面透气。

可她走近了,声音反而停下来了,旁边有鸟扑腾翅膀腾空而起,惊得她一身冷汗。

算了,舒王府太大,什么鬼都有,还是走吧。

“药……药……”

那声音就在跟前!

清如顿住脚步,她能感觉到她与那人就隔了一层窗户纸。

鬼使神差,她捡起一根松枝,戳破了泛黄的油窗纸,大着胆子凑近窥探。

什么也没有,里面只是寻常家具而已。

再凑近看看。

依旧没有人!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她的眼睛几乎要贴着窗纸了。

就在她想更进一步的刹那,窟窿眼中闪出一只眼睛!

红色瞳孔像要喷出血来,眼皮拉着,皱纹扭曲,是一只老人的眼睛。

清如从胸腔发出一阵闷吼,声音却被胃里向上翻涌的秽物堵住了,她佝偻起身子,恶心伴着惊吓,麻木往后一退。

这一退倒是给她了机会看清里面人的大部面貌。

散乱的头发,枯槁的神形,还有身上那貌似脏污的——龙袍!

这一刻,许清如汗毛乍起,刚才的恶心、惊吓瞬间被冲走,只剩下空白。

可里面那人并未等着她思考,而是将手捅出窗户窟窿,哑着声线哀嚎道:“救朕……快救朕……”

清如觉得自己就像刚才被踩碎的松枝,骨架在瞬间崩塌,一切思绪都被风吹散,整个人消失在冬日暖阳的光晕中……

“什么人?什么人在那?”附近想起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兵器不经意间碰撞的声响。

该是府兵过来了,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由于紧张,清如早就忘了来时的方向,只能寻个隐蔽的路死命跑。

这才发现自己一身青绿的礼服,与松树的颜色相近,所以才躲过了看守的人,误打误撞闯入此处。

随着步伐加快,她心脏剧烈跳动,周围草树只多不少,越来越茂,她想该是自己跑进了王府后花园,这里离前堂有很远的距离,时间久了回去,定会惹人注目。

正这么想着,她眼前一黑,头撞上什么硬东西,只听稀里哗啦,木盒瓷罐摔碎的声音。

真是祸不单行,还没等她看清来人,就被那人劈头盖脸骂道:

“不长眼的东西!往哪撞呢?”

音色尖利阴柔,是个太监——皇帝近身太监何骈。

清如跌着身子,下意识拿袖子掩住脸,脱口道:“妾知错了……”佯装哭泣。

还没等她哭出来,何骈旁边的小太监先哭了:“师父,这可如何是好啊?全撒了全撒了……”

地上除了破碎的瓷茶壶,还有撒了一地的黑色药丸,每一颗都有拇指肚那么大,其中一颗滚到清如手边,被她不着痕迹收进袖里。

清如以为,何骈会要了她的命。

谁知他冷眼看了看那小太监,让其噤声,自己蹲身,一颗一颗拾起药丸,放入木盒子里,回头朝清如淡然一笑,唇勾得像弯刀:“你是哪个宫的?看jsg着不像王府里的人。”

清如往上抬了抬胳膊,大半脸都被长袖挡住。

刚才的那一幕还没有缓过来,现在又要面对这老狐狸。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没有化险为夷的本事,更何况那个时刻守着她的男人,远在天边,以后也不会来了。

她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发出两个音节:“妾是……”

“何监!好久不见啊!”

清亮的嗓音带出阵阵热气,陆简祥从花草深处大步流星赶过来,边走边作礼:“何监见笑了!我这个未过门的娘子啊,太莽撞,冲撞到您,实在不好意思,莫怪莫怪!”

他扶清如起身,为她掸掉浮土,在她耳畔不经意带过一声:“躲我身后别说话。”

何骈的资历和秉性,经常在皇城混的贵族官吏清楚得很,真要惹到他头上,他不会当面责怪你什么,而是笑脸相迎,等事后再找机会斩草除根。

“原来是陆三公子,怎么,陆侍郎也来了吗?”何骈已将东西收拾好。

“是,这不想借此良辰吉日看看未来的儿媳妇吗,可惜她害羞了,只顾着躲我,哪成想跑到这来……”他凑近一步,呼出的白气喷在何骈耳廓,语调缓和又充满威胁:“您要罚就罚我,就算是替我阿父略施家法。”

何骈耳朵微动,神情凝滞一瞬,忽而大笑,拍着陆简祥肩膀:“陆公子,老奴只是个跑腿的,怎么敢替主子们做决断?”

“何监承让……话说您怎会在这后花园里,舒王可是在前堂坐定,若是您从宫里来,这路线有点……”

“哦,”何骈退一步鞠了鞠身子:“老奴是奉陛下之命,为荣义郡主送贺礼的。”

“陛下”二字一说,清如又想起刚才被拘禁的那人,下意识攥紧陆简祥的衣角。

陆简祥扭头安抚,又对何骈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何监了,改日再请何监赏脸来府上赐教。”

何骈走后,清如才稍稍缓和,拿拇指和食指使劲捏着眉间穴位,试图让自己不那么混沌。

“阿如,别怕。”陆简祥抽出手,去捉她的,几下未遂,只好扯上她袖子,跟在身后说话。

“三郎,我想回去了。”

她转身,陆简祥这才发现她脸色苍白得很,扶着她肩膀低身询问:“发生什么事了?在何监之前是不是遇到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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