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
中
小
永夜谣(东玄天龙传)(99)
作者:吾鹿安然 阅读记录
连穆羽正思虑刺杀雷瑙的事情,冷不丁被问到,打了个激灵,忙回道:“是这样的。”
阿古丽笑道:“那随意就是乌兰城人喽?”
连穆羽又打了个冷战,急中生智道:“随意是坛城人,只不过在姜将军部队里服役,将军平时与我们同吃同住,的确爱兵如子。”
阿古丽不再多问,连穆羽这才松一口气。
瓦妮莎见公主从不多问连穆羽身世,大为纳闷,忍不住好奇问道:“随意,你是坛城人,怎么路过坛城时不回家看看?”
姜葇在窗户里转了转脖子,道:“瓦妮莎,坛城都打没了,没的看了,去了也是伤心。”
阿古丽看连穆羽不动声色,道:“就是啊,这个简单道理姜葇都懂,你这么大个人却不懂!”语气尽是嗔怪。
瓦妮莎哦一声,又识趣地默不作声。在她看来,阿古丽总是顺着连穆羽,说话办事都要看他脸色,生怕他受一点委屈,实在有失公主身份,令她这个公主使女也瞻前顾后,小心翼翼,实在不爽。
可再不爽也得忍气吞声,谁敢得罪公主钟意的红人,那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瓦妮莎一直对连穆羽的身世身份疑虑重重,可因为有公主做他的挡箭牌,一直也不敢打破砂锅问到底。
姜葇和阿古丽联手替连穆羽解了围,他心怀感念,不过又一想,自己路过家乡也不想着回家看看,确实有悖常理人情,于是现编造一个故事,回道:“随意六岁时,父母进山采药时双双坠亡,爷爷奶奶把我拉扯到十岁,感染伤寒相继去世,后来大伯一家收留了我,待到我十四岁,大伯又染疾亡故,我这才去到乌兰城,投奔有口皆碑的姜将军。”
说完,连穆羽如假包换叹了几口哀世伤身的恶气,阿古丽也不问真假,唏嘘感叹不已。瓦妮莎一听,连穆羽原来是个可怜的孤儿,也大动恻隐之心,后悔不该提那个问题。
蒙狯也感同身受道:“唉,好在你父母爷奶都是死于太平日子,真是不幸里的万幸。”
林忘尘与吴羡仙也摇着头,不胜伤感。
姜葇此时已把脑袋缩回车厢内,眼睛发红,不过不是因为连穆羽现编的孤儿故事,而是由这个假故事想到死去的昆仑王一家子,想到连穆羽现在就是一个真孤儿。
知道真相的殇璃啧啧叹了两声,感慨道:“你又长进不少,赚人眼泪的故事随口就来。这本事可不是我教的吧?”
连穆羽当着众人也无法回答。
吴羡仙伤感一阵,又感觉哪里不对劲,问道:“那你到乌兰城呆了也没两年,你的法术是哪里学的?”
连穆羽早有准备:“乌兰城里曾有一个传法修士,跟他学的。”
吴羡仙感佩道:“你师父是位高人。”
连穆羽抬头看着湛湛长天,想到师父为救自己舍生忘死,至今下落不明,不由潸然泪下,说道:“他是德配天地的巨人。”
林忘尘赞叹道:“随意两年时日就学成这般水平,也是世所罕见的奇才。”
林忘尘的夸赞发自肺腑,连穆羽听着却异常刺耳,感觉是对自己的讽刺。
他低头不语,心生惭愧。
殇璃却众人皆醉我独醒似地笑起来。
那天夜里,队伍在一座驿站住宿。
连穆羽想起白天扯的那些谎和林忘尘的夸奖,坐立难安,辗转难眠。又想着到了太平城还要刺杀深不可测的靖北王,更是心绪烦乱。
他情知自己不是林忘尘口中的“奇才”,只是一个沾光借力的“冒牌货”。那个奇才是他身体里的殇璃。
沮丧、愁闷、悲苦、无奈的情绪一股脑涌上心头,压得连穆羽喘不过气。
听到连穆羽唉声叹气,殇璃颇感到意外,这是他头一次听到这个坚韧的少年哀叹。
“今天你是怎么了?”殇璃关心问道。
“唉,”连穆羽叹着气,无助地瞪视着眼前的黑夜,“我怎么会碰上这些事?”
“那有什么办法?我也碰上了这些事。”殇璃淡然道,“这就是我们的现实,无法更改,无法回避,只能面对。”
“我真想做一个山野樵夫,只需面对不言不语的树木,每天挥动柴刀,挥汗如雨劈砍半天,然后回到家中,与几个亲人围炉而坐,说说山中遇到的趣事,简简单单过完一生。”连穆羽对着眼前漆黑幻想起来。
“想法倒是简单,可真等你当上樵夫,说不定又想当个城主,或者瀚海王什么的。”殇璃毫不客气道,“人总是喜欢想入非非。”
“难道你不想入非非?”连穆羽笑道,“你还想当天龙尊者呢。”
“我那叫志存高远,我为这个志向付出努力,从未间断。不一样。”殇璃纠正道,“想入非非只停留在想,给你一把柴刀,一百座山放眼前让你随便挑,你也不会拾刀去当樵夫。”
“我感觉自己对付不了雷瑙。”连穆羽说出了压在心头的真实想法。
“不用感觉,就是对付不了。”殇璃一针见血,“你要能对付,人人都有机会做王。”
“呵,怎么办?”连穆羽凄然苦笑道,“这根本就是毫无胜算的冒险。我死了倒无所谓,就是去陪家人而已,我就是放不下婉儿和葇儿。”
“你是没有胜算。”殇璃也不怕落井下石,往连穆羽伤口上撒着盐,“没有胜算才要搏一搏,机会是搏出来的。你起码还有自知之明,这一点其实更重要。就怕一个人没有胜算,他却对此一无所知。”
“我就是个瘸子,就像林忘尘之前那样,都是靠你撑着,你就是我的拐杖。”连穆羽无奈地笑起来。
“人这一世,谁还没几根拐杖?人不是一落地就会走路的。只是那些拐杖,别指望拄一辈子就是。”殇璃道。
“我明白了,你这根拐杖,迟早会离开我。”连穆羽想到这忽然伤感起来。
聊着天,连穆羽神思恍惚昏沉起来,眼前的黑暗旋着圈转动,忽忽悠悠转入一个迥然有别的洞天。
他倏然置身山间,依然是夜里,可是这夜与白昼相差无几。明月大如簸箕,朗照四方,将如银似霜的光芒抹遍满山坡的郁郁松枝。
踩着如银的碎石小路,来到一挂帘幕似的瀑布前,瀑布下碧潭边,一个红衣束发的少年斜依石面,把潭水当镜孤芳自照。
察觉有人来至近前,少年慵懒地扬起细长入鬓的柳叶眉,眼梢微挑,未语先笑道:“你来了?”
连穆羽一怔,心想这个人与自己素未谋面,怎么倒像是认识自己,礼貌问道:“请问,你是在等我吗?”
少年丹凤眼一弯,笑道:“不等你等谁!”
连穆羽奇怪:“你怎么知道我是你要等的人?”
少年把连穆羽细细打量,微微颔首道:“你来了,等的可不就是你。你是到这明月松间地的第二人。”
连穆羽四下一张望:“明月松间地?”
少年也四下一看,目光又落在连穆羽身上:“嗯呐,是呀。”指着瀑布和潭水道:“琼脂瀑、凝碧潭。”
连穆羽见少年英姿飒爽,形貌昳丽,忙整了整衣冠,低头拱手道:“在下随意,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少年微笑着起身,拍了拍尘灰,也还了一礼:“在下明月松间主人。”低头时斜向上偷瞄一眼连穆羽,噗嗤一笑。
连穆羽怪不好意思,脸红道:“请问明月松间主人,你在这儿等我所为何事?”
少年道:“收徒弟。”
连穆羽道:“你当我师父?”眼神透着怀疑。
少年扁扁嘴:“当不得吗?看好了。”当即一撩袍服,唰的抽出宝剑,嗤嗤嗤嗤,临潭舞起剑来。
玉龙潭边一时剑气四起,一道道凌厉白光接天引地,纵横捭阖,缥缈无际。
少年宛如红龙,翩然游走在笼天盖地的剑光之间。
渐渐的银色霜天似乎在剑气摩擦下发热发红,那轮明月竟也慢慢浸染成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