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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别□□塌之前(58)
作者:77不吃辣 阅读记录
代达罗斯沉默了,他想说的似乎只有这么多了。
再多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儿也说不出来了。不是因为威胁而开不了口,也不是因为干瘪的嘴和僵硬的舌头。
他出生在一个很小但很华丽的房间里,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抱看他,他当然没有那时候的记忆,也没记住他母亲的面容。
后来,他在地下的监牢里看见了一个很小的破旧囚室,它似乎被很好地装饰过,里面有倒塌的暗金色烛台和被老鼠咬坏的纱帘,他的奶妈指着那个囚室的铁栏和他说:“这是你出生的地方。”
对此,他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他那时候六岁,回头看着奶妈满是恨意的眼睛,心里觉得害怕,他对这个一直以来对他最好的女人说:“真的吗?”
没有回音。
后来,奶妈离开了他,他不知道为什么,记忆中她的面孔日复一日地缺减,直到消失不见。
他开始自己一个人溜进地牢里看那间“华丽”的牢房,隔壁的死刑犯的头歪在铁栏上,长而乌黑的发须像怪物挣扎的触手,这个人叫斯拉德,他已经十六年没杀过人了。
“小家伙,我见证了你的出生,”斯拉得挨着铁栏的间隙向外吐了一口唾沫,“就像你亲爱的父亲一样。”
死刑犯大笑起来,露出十二颗黄牙。
“就在这暗无天日的监牢里!像可怜的蛆虫一样!你注定生来就看不见太阳!和我们这些罪人一同沉入地狱吧!”
斯拉得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他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近了,近到足以让死刑犯抓住他的灵魂。
“真的吗?”
他看着那双悲哀的眼睛,平静地问着死刑犯。
斯拉得怔了一下,他忽然笑起来,松开孩子的衣袖,快速地从干草里翻出一把小刀塞进代达罗斯的手里:“……孩子,离开这儿吧,离开这儿……”
代达罗斯终于知道他对面的男人已经被时间折磨成了疯子。
“别在这儿,别在这儿———这是个永远也走不出去的迷宫!四周全是要把你吃掉的怪物!”
代达罗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太小了,他只能一直记着这句话———比记住国王的话时还要认真地记着一个疯子的话。
“你一定要以壮烈的死法死去,你要用自己的一生去做这件事……”
对于斯拉得而言,没什么比被黑暗的命运处死更加屈辱了。
斯拉得的泪水给他洗了个脸,流进脸上的须发和褶皱里,代达罗斯记住了他的话,这个孩子似乎真的把这个杀人犯当做了自己的“父亲”。
他看见自己的妹妹出生在很大的房子里,太阳光从窗子外面透进来,她撕扯着布娃娃的手臂,大人们说她是个骄纵任性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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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66-
佣人围在有光的地方,代达罗斯的身边只有他的贴身侍卫。
在他七岁生日的这一天,国王打碎了装着葡萄酒的酒杯,猩红的液体淌到他的脚边,他低着头看脚边的葡萄酒,听见他的父亲对着侍从下达了将他驱出王宫的命令。
他的侍卫被革职,身上贵重的衣物被扯下,被人扔到宫外,他摸着腰间的短刀,是斯拉得送给他的那一把,他早早地用石头给它做了个刀鞘,却又硌得皮肉生疼。
他说:“好吧。”
夜里很静,很黑,他不记得那时候是春天还是夏天。
他摸着石头从地上爬起来,摸着腰间的刀向远处走,远处那些黑暗里似乎藏着真正的光亮。
“我走出迷宫了,父亲。”
他说。
于是他带着腰间的刀去街市间谋取生计。
“你是谁家的孩子?”
终于有一个老人愿意和他说话。
“我是罪人的孩子。”
代达罗斯说。
老人点点头,注意到他腰间别着的鼓鼓囊囊的东西,满是老茧的手指着那里:“你带了什么?”
“是一把刀,”代达罗斯把刀从腰间拿出来,连着那个石头做的又大又松的刀鞘,“我不知道要用它来做什么。”
“……”
老人看见他的刀鞘:“这是你自己做的刀鞘吗?或者是你的佣人?”
“是我自己做的。”
代达罗斯说着,用一双黑色的眼睛看看老人。
“你跟着我吧。”
老人说,他转过头,拿起手边在谈话开始前便放下的长锯。
他摸着石头从地上爬起来,摸着腰间的刀向远处走,远处那些黑暗里似乎藏着真正的光亮。
“……”
于是,代达罗斯便跟着老人,将那把刀用来雕刻了。
他们一直等,风终于停下来。
空箱子里再也没有红苹果出现,代达罗斯的言语也不再受束,这时候的他本可以向伊卡洛斯讲明一切的真相了,可他选择闭口不言。
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选择缄默。
这一天,代达罗斯让狗留在地上,冰雪融化后,冷硬潮湿的土里总会钻出新芽,他叫来伊卡洛斯,合力将翅膀抱到了门外。
太阳低低地垂着眼脸,它一如既往地热烈而寂静,恒久地散着光亮。
伊卡洛斯看着太阳,他似乎在想着什么。
他常常想到很多东西,在一望无际的雪地里,想到夏雨过后短暂的虹光,在凝冻的河流边想到河底摇曳的水草。
他在梦里看见黑色的鸢尾,像展翅欲飞的蝴蝶……
他不能将这些东西想明白,在记忆坍塌后的乱流中,他只牢牢地记着所有雕刻的技巧,还有他自己的名字。
他记得,是代达罗斯为自己取了名字。
他抱着巨大的人造翅膀,口鼻中闻到腐木的味道和浅淡的蜡香,他忽然向代达罗斯说了一句话,这让对方瞪大眼睛瞠目结舌,甚至有一瞬间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是我的父亲吗?”
代达罗斯沉默了一会儿,他弯下腰将手里抱着的翅膀放在地上,转身背对着伊卡洛斯,他的眼睛在伊卡洛斯看不到的地方眨动,似乎在仰望,也似乎在俯瞰。
代达罗斯不能明自伊卡洛斯是如何说出这句话的,也许他神经错乱,思维重组,只知道自己还活着。
伊卡洛斯已经活了将近三十年,难道说他的生命在怪物抹消掉那些过往的记忆后,再一次出生,像雏鸟一样不经思考地找寻着什么。
“……”
这个黑头发的男人转过身来,他看上去并不苍老—毋庸置疑。
他是个年轻人,胡子被很好地刮去了,瘦削的脸颊被晒成微微发黑的颜色,眼珠比搅烂的湿泥还要漆黑,眼眶周围的暗色让他看上去有些许疲惫,像个一直在赶路的旅人。
他蓄着半长的头发,发尾参差不齐,马上就要垂到肩膀,他不让他们太短,也不让它们太长,适中总是会省去很多麻烦。
伊卡洛斯的头发比他的长一点,有几缕颓废地盖住眼睛,若不是他还记得刮去胡子,他看起来绝对会像个流浪汉。
“哈哈哈哈……”
代达罗斯忽然笑起来,弯下腰捶打大腿,伊卡洛斯疑惑地盯着他,一直到他停下来。
他问伊卡洛斯:“为什么?”
伊卡洛斯不说话了,他扯了扯嘴角,蹲下身撑着地面向后仰,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我不知道。”
伊卡洛斯说。
他看上去像个真正的傻子。
他像是会问出很多问题,方方面面,一个又一个地堆叠。
人们无法对他荒谬的问题作出确切地答案,而面对人们那些追根问底的问题,他显得茫然无措,像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婴孩。
“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
代达罗斯诚实地回答他的问题,于他而言,“是”与“不是”都不是真正的答案,他曾认了一个死刑犯当自己的父亲。
“……我也是。”
伊卡洛斯说着,轻轻地点了点头——他正处于一种怪异的状态,像是吃了致幻粉后所表现出来的怪异言语和行为,也像处于一个疯狂思考却得不出因果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