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枫借着水珠流过眼睫时偷偷翻了个白眼，擦去面上水渍：“这里就你我二人，在我面前就不用说这些了吧？”

姜守道微微侧首，面露疑惑，声音仍然是温雅的：“易峰主的意思是？”

易枫将碎发别到耳后，他脸生得好，狐狸眼笑起来竟有几分天真：“自然是姜宗主事必躬亲，认真负责的性格人尽皆知，易枫也不例外，崇拜已久啊。”

“好了好了。”姜守道亲手替他拭去衣领溅上的水迹，“何必与我客气。”

易枫在他伸手的那一刻本想后退躲开，强行控制住了自己，反而温顺地仰起脖颈方便姜守道整理：“实话实说罢了。”

姜守道收回手，亲切道：“你有数就好。”

易枫僵着背，客客气气地点头。

暗中涌动的潮流被一声招呼打断，消失地毫无痕迹，姜守道循声望去，柔了目光：“师弟。”

易枫回应道：“柏长老。”

柏予依旧是簪金饰玉，一身华服的贵气模样，他淡淡地扫了易枫一眼，丝毫不掩眸中嫌恶：“易峰主，我来给你带个口信。”

易枫似是看不懂柏予的面色，和气道：“柏长老请讲。”

柏予冷哼一声：“易峰主门下，驻留清至城的章立杰虐杀凡人。巡灵府主纪开云一纸飞信送至主殿问罪易峰主，邀你亲临清至商量如何处理门中逆徒。”

“缠虹塔重地不便弟子出入，我正巧从阿朗那出来，听到了，便亲自来送这一趟。”柏予漫不经心朝姜守道拱了拱手，“师兄，话带到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说完，柏予转身就走，沿铁索渡过引虹泉水，在悬崖峭壁间轻盈起落，消失在两人的视野中。

“看来易峰主还要多多约束一下弟子啊。”姜守道似笑非笑，“虽然是个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但是是被纪晗抓到，丢的也是引虹的脸面。”

易枫头疼地揉着太阳穴：“那些弟子也不归我直系管理啊。清至……清至，姓纪那家伙又去那里干什么，之前痕迹我都收拾干净了，还不死心？”

“年纪轻是这样的，哪里会死心。”姜守道笑道，“既然他都用府主的名号邀你了，要不要给他这个脸面，就看你易峰主的了。”

说着，他背身朝缠虹塔走去：“我去下二十七层待会，你快些决定，可别再让我那小师弟抓到把柄，再来我这参你一本。”

姜守道最后一句话随着缠虹塔大门的关闭散失在风里前，清清楚楚落进了易枫的耳中：“很麻烦的啊，易峰主。”

易枫站在原地，笑意随着姜守道的离去渐渐褪去，脸上面无表情：“是。”

他袖中双手成拳，指甲刺入掌心，掐得皮肉泛白。

到底是由柏予亲口传达的消息，不能敷衍。哪怕数天在禁地整修缠虹塔没能休息片刻，易枫深深吸了一口气缓解疲惫，还是决定乘引虹飞舟尽快赶到清至。

对于昨天热心的少年郎摇身一变成了巡灵府主，还天不亮就押着一位无曲的修士出现在官府门口，张衙役的反应是先震惊一会，再哆嗦着手将嫌犯和证人一同请上公堂。

而最初的报案者——在门口守了几天几夜的鸿雁抱着满怀的主家遗物，悲愤地追了上去。

这一届的城主自上任之后就没见过这场面，看完诉状坐在首位犹豫了半天要不要给纪开云让座，最后还是在后者越发疑惑的眼神中清了清嗓子：“章仙……章立杰，你被指认杀害常锦书，可认罪吗？”

照理说嫌犯需要被拘着跪在堂侧，只是章立杰到底是守卫清至的修士之一，一众凡人无一敢给他上枷锁，他们的枷锁也大概对他无用。

纪开云到底给了无曲几分薄面，也没有咄咄逼人，任章立杰站在堂上接受审判。

“认罪。”章立杰早已在状书上签了字，知道了自己此番得罪了纪开云，被拉来之后不想在凡人面前丢尽脸面，索性认罪地干脆。

“她一介寻亲的孤寡老人家，哪里得罪了你，要遭此横祸！”鸿雁激愤，也不管指责的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只顾着发泄着这些日子压抑的悲痛，“你为什么要杀她？”

章立杰一眼也不看她，冷漠道：“城主，你要判我何罪？”

问的是“要判”，实际是“敢判”，城主只觉得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判，得罪驻留清至的无曲，不判，得罪接近大乘的纪开云。城主进退两难间，纪开云接过话题：“听闻清至城的凡间俗事由城主裁决，涉及修士鬼怪则由无曲行判。既然旧俗如此，怎能让城主一人判罪？”

城主不知他是不是想亲自给章立杰断罪，诺诺道：“确实如此。”

“那便请无曲的修士一同前来商议吧。”说着，纪开云看向岳初晓，得到了后者一个颔首，又见在场之人并无异议，方对张衙役道，“那就劳烦这位将仙舟来客引进来吧。”

听到他的前一句，章立杰还以为是要他的同僚来观看自己的丑态，本来已经麻木的尊严颤动了一下。等到纪开云后一句“仙舟来客”落下，章立杰完全变了脸色，强装的镇定也维持不下去了，惨白了面色已预见了自己的下场。

无曲修士，仙舟来客，能将两者结合在一起的人，章立杰除了自家的几位长老和峰主再也想不到别人。而若是因他一时冲动却在纪开云面前下了这些尊者的脸面，哪怕最终城主不敢对他动刑，回去自己也绝对讨不了好。

张衙役摸不着头脑地出门，又瞪圆了眼睛回来，捎回了一位城主连滚带爬从座椅上起身行礼的人物。

纪开云朝进来那位点了点头：“易峰主。”

易枫先扫了一眼听见他名号后跪倒伏在地上呐呐叫门主的章立杰，向纪开云回了同样的礼数。他目光触及边上的岳初晓，眼皮跳动了一下，嘴里还是镇定道：“这位是？”

岳初晓抬眼看了易枫的长相，随口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易枫笑眯着眼见过礼，心里则暗笑了一遍姜守道：“听闻我门下弟子犯下杀孽，为正门风，易某特意前来。”

“易峰主有心了。”宛若发信问罪的不是自己一样，纪开云客气道，“既然无曲能裁断的也来了，那么就请章道友说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好让易峰主和城主共商结果吧。”

章立杰只觉天旋地转，他看着易枫坐上了张衙役准备的椅子，耳中灌着鸿雁再起的谩骂，颤巍巍地开口：“我杀了常锦书。”

城主状况不比他好多少，坐回首座时脚步都是虚浮的，奄奄地问询：“你是怎么杀她的？”

“我们有旧故，我邀她在静处河边相议，不料起了冲突，我错手杀死了她，弃尸河中。”

家住在河边的几个衙役脸都绿了，城主也感到恶心，继续问：“那尸体在河的哪里？”

“……没有尸体，我用灵力化掉了。”

这下在场所有凡人面色都变了，鸿雁更是痛哭出声，哀倒在地上，凌乱了满头白发。

城主动了怒，火气压过了对章立杰身份的畏惧：“你们何冤何仇？什么冲突非要落到杀人的地步！”

章立杰像是被他这句话激起了性子：“冤仇？那个贱人仗着与我曾有旧亲，使劲闹腾！我循仙缘离家修行，她不知哪里打听到我在清至驻守，硬是要找到我问我要天材地宝，要仙门珍物，我忍无可忍，这才邀她出门商议。原本是想好好说话说明我没有那些东西也不能给她，没想到她无理取闹，甚至要我带她入仙门。我不肯，她就推搡我，我这才误杀了她。你说我够不够冤，够不够仇！”

“你撒谎！”鸿雁抬起头，恨声道，“自老爷死后，夫人从不在意身外之物。她奉老夫人的命守章家产业，哪怕经营了许多财富，也早就做好了分发给亲眷和邻里的准备，后事也早早备好。她那性子哪里会惦记你那点破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