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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道(30)

作者:逐云渡风 阅读记录


永无忧不情不愿地嗅了嗅,背着手大步走在前面。

阁中有正在翻阅的星湖弟子,参照慧生阁律中的某一条“无须行礼”,只在被惊动时投来一眼,便继续做自己的事。

星湖两名高位者在自己面前无声地推推搡搡,纪开云很轻地闷笑一声。

永无忧耳朵灵,听到这声笑狐疑地转过身倒着走,没有在纪开云面上看出除了“你转过来干嘛”的其他东西。

永无忧在后脑磕到书架的前一刻转回身,拐步绕过,前进半晌,进出了几重门,终于在一间空旷的静室看到了一角熟悉的屏风。

他纵身一跃,趴到屏风上沿往里面看,将慧生阁律抛到九霄云外,开口就说:“永无疾,我父亲来了。”

永为辰很不高兴,叉腰嘀咕道:“你眼里我和纪开云算什么?慧生阁的蜡烛架吗!”

岳初晓被一声“父亲”唤得头皮发麻,面上平静都快绷不住了。他稍微往屏风边缘走了几步,首先看到了叠放整齐的一摞摞书。

书中央空出一块放了一张小几,有一个人坐在蒲团上伏在几上,面前一只小雀。他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像是刚刚被永无忧唤回神,声音低哑:“安静,无忧。为辰找我何事?”

那人广袖长衫垂地,与慧生阁外的碧湖同色,玉冠束发,只不过现在衣衫凌乱,鬓发汗湿,并不是相当得体。

小雀不能传达来意,永无忧抬高声音重复了一句自己的话。

永无疾按着穴位的手一顿,抬起头看向屏风上趴着的少年,涣散的眼神一下清明起来:“谁?”

“岳初晓。”岳初晓出声,及时抢在永无忧不厌其烦重复“父亲”二字前说道,“好友?”

永无疾猛地转过头来,岳初晓这才看清他的脸。

凤目长眉,鼻梁英挺,堪称一句君子如玉。

此时这张脸上的神情有些失控,永无疾眼眸里涌出狂喜,撑着小几起身,丝毫不在意自己带倒了一些书籍。

他踉踉跄跄地跨过成堆的书简,无措地整理着衣领,羞赧道:“您……还记得我?”

永无疾显得匆促的举止与先前自己对见面的想象颇不符,岳初晓刚想说出自己已经失忆了的实情,就见这位星湖山庄的掌权人手足无措,羞赧道:“我并非有意与您攀附关系的,还请原谅我自作主张。”

室内安静一瞬。

基于前面对永无疾“与他相熟却任由永无忧胡乱称呼”的疑惑,岳初晓倒是没有落差很大。

倒是永为辰开了眼:“庄主,你没认错人吧?不是说好友吗?”

“不会认错的。我不会,无忧也不会……”永无疾与岳初晓对视,满目热切,“岳先生,这是第三面。八百三十一年,我终于再见到您了。”

“……”

永无疾轻咳一声,凤目垂落,语气愧疚且真诚:“先前为了让开云他们信任我,我擅自自称是您的友人,冒犯了。”

他不自然地又整理了一下衣衫,抓了抓额发,还想继续说点什么,只是一而再再而三被冒犯的慧生阁律幽怨地飘过来在永无疾面前晃了一圈,看得他颇无奈地闭了嘴。

出于对慧生阁律的尊重,永无疾简单收拾了两本书,便开了侧门带着其他人一起去了阁外可以言语的小室。

小室窗明几净,能够看到外面的湖光山色,相当宜人。

整理过仪容的永无疾亲自斟茶,在淡淡的清香里听完了岳初晓对他现在失忆状态的介绍。

“……父亲,你忘记我们了。”永无忧抱膝坐在茶桌一侧,很是郁闷,连头发都挠乱了。他不喝茶,杯子里装的是舀来的果脯,就盯着上面的糖霜发呆。

永无疾饮尽杯中澄液,上好的茶水没有尝出一点味道,他垂眸掩去失落:“怎会如此。”

纪开云曾经的信任崩塌,凉凉模仿他的语气:“怎会如此。”

永无疾知道他性子,见纪开云这样反而清楚他没有生气:“当初为了安心留你们在星湖,我才出此下策。”

“后来扯得有模有样的那些过往呢?”

“编的。”永无疾承认,“连岳珥都无法说出有关岳先生的事,我又如何说出那么多?”

纪开云抿了一口茶:“我还以为是永庄主灵力高深,可以突破些限制。”

永无疾再给自己斟上茶,自嘲道:“是你把我想得太厉害了。”

岳初晓坐在永无疾对面,看清了对面庄主泛红的耳垂。

无论永无疾出于何种心态自称为他的好友,既然利弊未显,加之从纪开云永无疾两人对话与岳珥言语中透露的信息,岳初晓愿意以善意的角度来观察这位永庄主,仅仅有点没能了解到往事的遗憾,倒没有怎么反感。

他反倒很好奇,过去自己和两位永庄主是怎么样的“二面之缘”。

“永……无忧,你为什么叫我‘父亲’?”

纪开云及时咽下茶水,放下杯子,心里念过一句话。

每个字都和永无忧口中说出来的一样:“因为我是你生的。”

永为辰显然也听过永无忧说这句话,眼下见到岳初晓真人,面无表情道:“是吗?我不信。”

岳初晓在心里相当赞同她的话:“我们之前并没有血缘关系,或许你可以换个称呼。”

“不要,父亲。”永无忧摇着头,“永为辰和永无疾也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她小的时候也是管无疾叫爹的。”

永为辰恼得面色涨红,抢走了永无忧的果脯,随手丢给纪开云。

纪开云接住放到桌上,喂给欢欢喜喜扑腾翅膀过来啄食的小雀:“……我不要这玩意。”

“是这样的。”永无疾无视了边上三位的闹腾,“永无忧出生不久没有开灵智,他的母亲外出觅食出了意外,兄弟姐妹都冻饿而死,只有他活着遇到了过路人。”

“过路人动了恻隐之心,给他喂了自己的血,救回了他的命,也开了他的灵智。”永无疾和缓道,“那个人是岳先生您,他因您而生,这是一个事实。”

岳初晓皱眉:“但这是能不受禁制的事实。”

永无疾道:“我没有亲眼所见,自然是不知道当时真正过程的,以上仅仅是我的猜测。但是永无忧饮过您的血,对您有本能的孺慕之情,这便是可以越过禁制倒推的事实。”

岳初晓认同了他的话:“但他还是不必唤我‘父亲’了,你也不用称呼我‘您’。”

永无忧抢果脯的动作一滞,耳朵一动,震惊地看着想摆脱自己的父亲。

“您……”永无疾迟疑道,“你的意思是?”

岳初晓端起茶杯,笑了笑:“你说的,我们是好友,直呼我名即可。”

永无疾怔了神,许久才同样笑道:“虽然只是第三面,我却感觉你在这八百多年一直没有变过。”

“是吗?”岳初晓不置可否,“那可能是失忆的缘故吧,人都是会变的。”

他活了千百年,二面之缘罢了,哪能看出他是什么人,又怎么能断定他变与没变。

“等一下等一下。”永无忧果脯都不要了,着急问道,“父亲,那你喜欢我叫你什么。”

“如果你不习惯直呼我名,倒是可以和开云一样,叫我一声‘岳先生’。”岳初晓回答。

纪开云自管自喝茶。岳初晓与永无疾之间的对话目前来说不是他能够参与的,他索性安静听着他们的每一句话,想象着他没见过的八百三十一年前的岳初晓。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有点不好,归根结底,原因可能在那一句“和开云一样”上。

纪开云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边永无疾谈起过往,起身捧着茶杯往窗外看:“慧生阁缘木而建。”

窗外巨木挺拔,枝叶繁茂苍翠,轮廓熟悉。

“魂树。”岳初晓道。

永无疾一笑:“魂树。”

“当初巡灵建府,永庄主折了一枝魂树的新枝交给我们。”纪开云说,“也不知道我们院子里那棵小魂树何时也能如此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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