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开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着痕迹地瞄了纪颖一眼。

纪颖当然有感觉，冷漠开口：“别看我，我没有受人跪拜的癖好。”

她话虽说得生硬，但至少愿意同纪开云说话，他松了口气，扬起笑容恭维道：“我家先祖生而为道，自然是依法则行使天道命责，哪里会像旧天道那样生私欲。”

刚刚才用私人喜恶诘问了他一通，眼下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纪颖为数不多的私欲只在于希望师父和故友安好，她也懒得反驳，敷衍地勾了勾唇角，转向了岳初晓：“旧天道以纳霄神山的灵心创造了身外身，即使原身已经在你落入三途小世界的那些年被我吞噬殆尽，剥蚀去身外身的那部分，你也依旧是纳霄的山主，这层羁绊属于你的一部分，我无法剥去。”

不管怎样，能多些自由就是好事，山主的身份除了维护天下灵脉之源也没有其他使命，岳初晓朝她点点头，迈步往神居走去。

千年前中断的仪式随着主角的归来霎时重现，但纪颖遏住了漫天霞景祥光，登临天下主所引起的一切玄妙之意均被限制在纳霄范围中，在岳初晓踏上神阶的那一刻，世人只在冥冥之中感知到了有需要敬仰的存在降临，但这种感觉很快就消散而去，迅速到他们还来不及反应过来自己感知到了什么。

霞衣织云自发为岳初晓束起长发，披上华服，他自高高在上的神居回眸，原先温润柔和的杏眼里淡而平静。

纪开云目光与他相对，只觉得心头一紧，下意识朝岳初晓迈了一步，被纪颖扯住了发尾。

“别去。”纪颖的视角能比纪开云看到的更多，她只是松松地拉住纪开云，后者就犹如被万钧之力控住，难以迈进一步。

纪开云知道岳初晓不会有事，但他一旦靠近神居的范围就会被游曳其中的天道之力视为不敬者处死，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我知道。”

天下之主的登位之仪草草结束在世间一个普通的一天，岳初晓一步步走下神阶，停在了纪颖面前。

“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纪颖的发尾被灵压拂动，她郑重地朝岳初晓行了一礼。

岳初晓淡漠的瞳中浮出温和的笑意，他浅浅一笑。

作为凡人修士，纪开云看不见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只看到了岳初晓身上云霞织就的华服骤然散作点点灵光，与此同时，那座华美的神居也坍塌成了飞烟，不见于世间。

岳初晓舒展了一下肢体，缠绕魂魄的禁制枷锁终于在此刻彻底消失，他摆脱了旧天道与它强加于自己身上的命令，回归了原身。

“感觉怎么样？”纪颖发尾柔顺地垂落，她弯了弯眼，问岳初晓的感受。

他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纪开云：“我是谁？”

纪开云识海嗡鸣一声，但他看见了岳初晓含笑的面容，冷静下来就明白了他话语中的意思。

“你是旧天道的代行者，是纳霄山主，也是岳期缘前辈与岳珥姐的至亲，是纪颖前辈的师父，也是……”纪开云看见了纪颖的面色，没有改变心下想法，继续说道，“也是我的道侣。”

无谓的困了岳初晓一千年的禁制终于被打破，他并不需要限制他人的口舌以维持自己的所谓的地位与威严。他听完自己的身份，又听着纪开云口中桩桩件件的往事，到了最后，纪开云说：“你是你自己，岳初晓。”

对于岳初晓来说，这句话胜过世上一切甜言蜜语。

“是啊，我终于是我自己了。”岳初晓喟叹一声，“等到遗留之事做完，一切就结束了。”

他看向纪颖：“阿颖，我见过了濯九州，我不会杀他，他会经由三途洗去原本的身份。”

而三途那位僭越者也会不日消亡，由新的神树撑起轮回。

纪颖点了点头：“我正在抵消旧天道对灵脉的影响，虽然说着一切交给我就好了，但到时候还需要麻烦你引源定灵，重塑灵脉。”

“没关系，就当作是一次游历就好。”岳初晓心情颇好，“以前都光顾着沿灵脉寻找适格者，还没有真正看过这世间。”

纪开云心下微动，若有所思地记下岳初晓的话，打算去多找几个人研究一下天下风光。

在他神游时，忽然听见了一些重要的词句，当即回神，听到了纪颖询问道：“……就是不知道你要怎么处理我那个小师弟，身为天道，我不能干涉这人间，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些东西。”

她笑眯眯地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下唇，狡黠道：“比如新天道暂时的代行权柄。”

“不必了。”岳初晓没有接受她的好意，提及现在就任引虹宗主的那个弟子，他抿直了唇角，“我会处理好他的。”

纪颖自然是信任他的。

历时三百年最需要达成的目的于今日实现，纪颖还需要维持这方世界运转，不能久留于此。

临别之际，她将目光投向了纪开云：“咳，你。”

纪开云站得很正，认真地看着她，准备应对接下来的责问。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继续刁难你？”纪颖讥嘲一笑，“我师父喜欢你，我也不能欺负你，但是你要注意一下，别被我抓到什么。”

随着最末的话音落下，纪颖缥色的身影融入清风，归于长天。

纪开云什么都来不及说，有些郁闷地对岳初晓说：“她好像不是很信任我。”

“没关系，她吸收了旧天道，真正按照法则继承了‘道’，又取回了旧天道放在我身上的那份位格，以后可以常常化出身形，你们多见见就好了。”岳初晓揣起袖子，显然比起云霞华裳，他更喜欢这件凡衣，“差点忘了，还有几个小东西在下面等着。”

要经常见到这位天道，纪开云并没有什么得到机遇的暗自窃喜，只觉得无比焦虑。他一边忧虑着自己的未来，一边自信自己内心的坚定。不过等到走到了遇见纪颖的那个地方，纪开云已经没空去思索更遥远的以后了。

他揉了揉眼睛，颤声问岳初晓：“这是幻觉吗？”

“我也很希望是。”岳初晓站在属于自己的这方天地，却第一次生出了不敢前进的念头。

本来在他们的想象中，这里只有几株蹦蹦跳跳的小灵草，但现在却是黑压压一大片灵植与小兽，大概是听说了纳霄山主要带走几株小灵草的风声，想着自己或许也会是被看中的幸运儿所以纷纷赶来的。

也不知道在纳霄的其他地方该是多么空荡。

纪开云敏锐的目光锁定了被挤在角落的小灵草：“现在还要把它们带回去吗？”

许是纪颖变了对待纪开云的看法，其他的灵物对待他的态度也产生了变化，没有什么明显的敌意，就连先前的灵草都主动朝他招了招手。

岳初晓叹了口气，用灵力圈住了那几株小灵草：“都答应过它们了，就带走吧。至于其他的……”

他冷酷地忽视其他灵物展现的企盼神态：“留在纳霄。”

此话一出，纳霄的生灵纷纷转为哀切，又有几个愤恨地偷偷踹了小灵草几脚。

“不过要摆脱它们还得费点劲。”纪开云习惯的思考中还没有在神山纳霄使用灵力的想法，还在思考怎样才能在下山过程中躲避这些灵物。

岳初晓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小灵草被温柔的灵光带进了岳初晓的怀抱，还没有开始仔细享受就被放到了纪开云的身上。下一刻，岳初晓空闲下来的手抓住纪开云的手腕：“准备好了吗？”

纪开云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岳初晓没有在纳霄使用灵力的顾及，阵法瞬时展开，破开了空间，落在了岫云山的小院门口。

寻芳扑拉了一下翅膀，刚刚想飞走却眼尖地看见了岳初晓，立即想要飞过去。但就在它快要靠近时，突然被几片翠绿的叶子扇得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啪叽”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