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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瑾:“这样确实更有胜算,不过皇上当时都拿下广元了,剑门就在眼前,换臣带兵,臣也不甘心放弃六百里的近道,反倒带兵兜两三千里的大圈子再跑去荆州走水路。”
兴平帝:“急功近利乃兵家大忌,越急就越容易出错,这点朕都不如萧老啊。”
萧穆笑道:“皇上谬赞了,老臣其实是越老越胆小,所以总会先把处境设想到最危险的境地,非得最险的时候也有七八成胜算才肯动手。这种瞻前顾后的性子,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也容易错过千载难逢的战机。”
赵瑾:“就像前年我们在娘子关,换成您老,您老会跟萧侯那样只带九千兵就敢去诈石州城吗?”
萧穆:“断无可能,石州一役,我至今还不知道究竟要夸那小子还是骂他。”
兴平帝:“您的孙子您随便夸骂,朕这边却是该赏就赏,没有萧缜拿下石州,咱们过河的时间至少要晚上半年。”
君臣几个正聊着旧事,前面突然跑回来两个斥候,到了跟前仓皇下马,朝兴平帝道:“皇上,牛头山要塞被梁军占了!”
牛头山位于葭萌关南面三十里处,是两军必过的一座高山,山顶修筑了一座要塞。
兴平帝追击梁军时一天打了三次才攻克牛头山要塞,出发时留了两千精兵与一众伤兵防守,初四那日太子的战报还能送过来,怎么才过去一晚,竟又被梁军夺了去?
“可知何时夺的?”
“不知,他们都穿着咱们的战甲,我们探查到牛头山,本想上去喝口水,靠近山顶时突然察觉要塞附近有弓箭手埋伏,再看站在要塞上面的竟然全是陌生面孔,猜到不对就赶紧回来了!”
兴平帝看向萧穆。
萧穆沉声道:“应该就是封蕴的后手了,先让伏兵藏于山峦间,如果皇上继续被困,这支伏兵便不用出手,一旦盘龙镇被我军攻下,伏兵便趁皇上撤兵之前夺下牛头山,据险阻拦。”
赵瑾:“就这一带的地势,撑破天也就万八千伏兵,能拦住咱们八万大军?”
罗霄看向后方。
兴平帝:“就算封蕴带兵追过来,他那里只有六七万步兵,对上咱们也是白白送死。”
就在此时,一个小兵突然指着前方的山林惊叫道:“起烟了!”
众人同时抬头,就见西北侧至少十里远的山林上方果然冒出了一股浓浓黑烟。
萧穆:“不好,封蕴要放火烧山!”
川蜀这边的山林木茂盛,如今正值初冬,野草枯黄树木干燥,再借助西北风势,一处起火,很快就会变成群山起火!
只这么短短的功夫,那黑烟便迅速朝这边蔓延开来,隐约可见金红的火苗。
有小兵惊慌失措地往后跑,边跑边叫:“快撤啊!”
兴平帝与萧穆互视一眼,立即下令:“不许撤,全速往前冲!”
“火往南烧,烟往南飘,撤了不被山火烧死也会被浓烟呛死,只有逃到上风处才有活路!”
周围的将士迅速将这两段话传至全军,自此,萧穆、赵瑾、罗霄带上一万骑兵护送兴平帝等有马的将领与粮车率先冲到了山路最前方,七万步兵争先恐后地跟在后面。
此地距离牛头山还有三十多里。
一万多骑兵跑出五里时,已经能看到前方的山火,山路上烟雾弥漫。
众人撕下布料用水打湿蒙在脸上,给骡马也蒙上,快马加鞭地继续往前奔驰。
骡马也有求生的本能,拼了命地往前冲。
当骑兵们与山火擦肩而过时,身后的浓烟几乎要灌满山道,一口气又跑出七八里,兴平帝、萧穆等一万多人总算将起火的山林与浓烟抛在了后方。可山火仍有往这边蔓延的趋势,众人短暂休息后又跑出六里地,经过一片全是陡峭山石的无树山头,总算彻底脱离了险境。
这时,众人距离牛头山还有十余里地,距离发现山火的那段山路已有二十里之远。
兴平帝跌坐在地,灰头土脸,怔怔地望着身后被大火吞噬的山林与山道。
萧穆等人也都是类似的姿势,有人心有余悸,有人庆幸自己劫后余生,也有人泪流满面。
他们是活下来了,那七万步兵……
赵瑾拿手臂挡住脸,伏在一块儿大石上忍着不哭出声音,只有肩膀一阵一阵地颤动。
萧穆浑身冰冷,直到颈后突然落下几点温热。
萧穆猛地转身。
兴平帝还维持着吐血的姿势,嘴角下巴是血,君臣之间的地面也是血。
萧穆终于落泪,跪过去扶住兴平帝:“皇上勿忧,就算咱们这一万兵马过不去牛头山,最迟明日晌午阿满与齐凌就会发现不对,等他们带着三万五步兵赶过来,三万五不够,他们还能从广元调兵,咱们再南北两边夹击,一定能夺回牛头山要塞!”
兴平帝缓缓偏过头,满眼血丝地看着萧穆:“朕有罪,是朕害死了那七万将士……”
萧穆:“不,这不是您的错,是梁将封蕴丧尽天良灭绝人道,是他放火烧死了咱们七万大军!”
兴平帝苦笑一声,突然往后倒去。
等兴平帝再次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了一处营帐中,外面山风呼啸,帐内点着篝火。
一万三千多骑兵,一共拉了五车粮草出来,省着点吃,吃完了还可以杀骡马,短时间不用担心饿着。
罗霄端着粥碗要喂兴平帝,兴平帝无力地推开碗,转过去朝里面躺着了。
萧穆叹道:“放这里吧,你先出去,我陪皇上说说话。”
罗霄看眼皇上,神色沉痛地退了出去。
萧穆正斟酌如何开口,兴平帝突然抓住被子蒙住脑袋,闷声恸哭起来。
他早习惯了身边的将士们死在刀枪军械之下,可他无法接受七万将士活活被火烧死被烟呛死。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萧穆拍拍兴平帝大概肩膀的位置,叹道:“皇上,您总夸臣料事如神,可臣也没料到他封蕴敢放火,这把山火烧下去,几百里川蜀山林都保不住,远近多少生灵都将为此丧命,这是封蕴的罪过,老天爷会罚他的,您万万不可为此伤了龙体。”
兴平帝哭了很久,才哑声道:“您老不用为朕推脱,是朕太急了,急着一统天下,急着建不朽功业,急着做一代雄主明君。”
急着趁还有精力时为儿子解除所有内忧外患,急着让史官们记下他与妻子的丰功伟绩。
萧穆:“这说明您跟我们一样都是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啊。”
兴平帝:“朕明白你的好意,不早了,你去休息吧,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萧穆:“是,臣再最后唠叨一句,在臣心里,您是带着五万蓟州兵就敢拯救北地百姓于水火的大将军,是坐上龙椅仍然心系百姓不惜得罪北地所有贪官世家的好皇上,北地数万万百姓都感激您的恩德,绝不会因为这一次战败而怪罪您。”
兴平帝再度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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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初六。
天未亮,佟穗就站在葭萌关的关楼上眺望了,一百里山路,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皇上大军应该会在牛头山歇一晚,再于晌午前后抵达葭萌关。
“起这么早?”齐凌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
佟穗指着远处一座高耸的山峰问:“那里是不是牛头山?”
齐凌:“不知道,这些山看起来都挺像的,话说昨天突然阴天,我还担心晚上会下雪来着。”
佟穗:“派两个斥候去探探吧,如果皇上到了牛头山,他们便回来复命,如果还没到,一个回来复命,一个继续往南探,直到见到皇上为止。”
齐凌:“行行行,就当换你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