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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煌(128)
作者:二朱旧局 阅读记录
殿内博山错金博山香炉内烟雾袅袅,紫云饶几。满殿盈着乌木沉香浅薄的香味,令人安宁沁心。
朱砂笔批注完,瑶光又打开一本奏折,片刻后,眸中秋水微漾。
“奏为恭谢天恩,仰祈圣鉴事。陛下伤重,欲退位让贤。臣以为,国师段怀悯经天纬地,临照四方,乃天命归也。臣赵铉伏请陛下圣鉴。”
瑶光拿着奏折的手轻颤。
男子不知何时走至身后,他略微伏身,视线扫过奏折上寥寥数语。又垂眸望着端坐于书案边的女子,她云鬓高绾,一串璀璨东珠微微漾动。
星眸中难以言明的情愫,他躬身从后轻环住女子的颈项,轻声道:“离离,你做我的皇后,可好?”
他感觉到女子瘦弱身子的僵硬,“我不禁你,你可以随时出宫,做任何想做的事。”
瑶光沉默一阵,将奏折置下。地龙散发着灼灼暖意,她只觉得有些口渴心躁,轻舔有些干涩的唇。
“当真?”
……
腊月初五,云迷雾锁,空中黑絮压顶,似随时摧城。
迎着猎猎寒风,瑶光站在高耸的皇宫门口,身后是无数银甲御林军,一辆极为寻常的马车停在路边。
而马车边,站着衣冠齐楚的赵玲珑,她仍旧神思茫然,有些痴愣地望着瑶光:“姐姐,我真的可以出宫了?”
“嗯,真的。”瑶光朝她温婉一笑,“你不喜帝都,就送你去黎州,那里山明水秀、四衢八街。你该喜欢。”
“黎州……”赵玲珑喃喃念着,她瞧了瞧马车,“可是,陛下……没死,我没能给愔儿报仇,我不走。”
她声音极小,身后那群御林军听不到。瑶光还是做了噤声的手势,“玲珑,以后万万不能说了。”她朝前一步,“你还年轻,还有大好光阴,不要把自己禁锢在这件事里。陛下未死,可他被无垢天侵染,入骨入髓。此生大抵也难以戒除,与死了无异。”
凛风吹得瑶光鬓间步摇乱舞,她双手握住赵玲珑的手,“你如今已走出这深宫高墙,不必困于此处,也不再是帝王后妃。去了黎州,若遇见良人,你便再嫁。若不想嫁人,亦可逍遥无忧地度过此生。”
……
直到赵玲珑的车队快要消失在视野,马车的车窗才探出半截身子,朝这边挥动手臂。
“赵婕妤跟您告别了,大约是清醒了。”一旁的宝来喜道。他知这几日神女忧思甚多,尽管他不明白,段大人明明都要得到这天下,神女依仗的男人将是整个中洲最尊崇的男子。
她何故烦忧。
可神女素来如此,段大人两年前在祭月节还把她吓得大病一场。其人又喜怒不定,或许当真难以伺候。
做了国君脾性必然愈发不好,神女呢?会得来一个妃位吗?
素来君王要绵延子嗣,不说后宫佳丽三千,但总不可能只有一位。况乎神女身份特殊,必然是做不了皇后。
所以以后,神女起码要屈于皇后之下,也不知段大人称帝之后,会立什么样的女子为后。
他胡思乱想间,瑶光已经转身欲回宫,那些守护的御林军亦齐整地回身,气势骇人。
……
朱红色的宫门巍峨如高山,瑶光穿过时觉得自己渺小如尘埃。她甚至不想仰头而望,故快步走回宫内。
听着身后沉重巨大的关门声,她脚步愈快。
或许她将这辈子都将蹉跎于此。
可起码,送走了赵玲珑。
她给了赵玲珑备了足够的银两,下半辈子必然无忧。
进了宫门,御林军未再跟来。瑶光得以喘息,不过是在皇宫门口送行,就有这么多御军监伺。
这就是段怀悯说的“不会禁着你”。
瑶光疾步间,前头骤然出现一伟岸身影。待走近,少年郎面容英俊,气韵如松,着鸦青色银绣苍竹纹蟒袍,腰间系朱色嵌铜革带,萧萧肃肃气宇轩昂。
燕羽。
女子不由滞住脚步,那夜别过,发生了太多事。她也未料到段怀悯会将燕羽“招安”。
燕羽乃大景民心所向,如今又是刺杀暴虐贤王和围剿逆党卫潇的英雄。而今,这位英雄撑持国师为帝。
这亦是段怀悯将这些殊荣给予他的缘由。
瑶光想,原先段怀悯是想除掉燕家,才幽禁燕啸,逼得燕羽投诚贤王,为的是令燕家身败名裂。
如此,他可以谋得边域的十万大军,将军燕羽追随屠城的贤王,想来那十万大军再不会对其马首是瞻,他们仍是大景的兵马,唯有听命于朝廷。
然贤王却死了,段怀悯唯有更变谋划。
隆冬的凛风吹得脸上生疼,瑶光遥遥朝燕羽行礼,“燕羽将军。”
少年将军琥珀色的眼眸定定望着不远处的女子,亦垂首:“神女。”
今日瑶光穿了岱赭色黎绣唐草纹的锦袍,外头罩着皎白狐裘。绾了单螺髻,上以一串雀首衔珠金步摇为饰,其容姣丽,海棠醉日。
望一眼便教人难以移开视线。
须臾几日,她又身披华服,金尊玉贵。与在聊关时凄楚之状有天壤之别。
他忆起那夜在马背之上,瑶光对他说过的话。
“燕羽将军更适合得此天下。”
可是,如今这中洲新主将是段怀悯。燕羽无心帝位,何况宁城的军队尚未临城,他们路过每一座城,都大肆杀戮,他将率军讨伐。
中洲若能河清海晏,盛世太平。
谁做君王,他并不在乎。
“燕羽将军,您的家人……也都回帝都了?”瑶光问道。
“他们被安置在一处偏远之地,尚未归来。”
瑶光怔然,随即明白,如今局势不稳。与其归都,不如待在别处安全。
“您愿意效忠……陛下?”瑶光斟酌道。
“燕羽唯愿族人平安,天下昌顺。”
……
腊月十五,折胶堕指,帝都一带迎来今年第二场雪。
当朝天子因遭逆贼卫潇行刺,伤及要害。后称罪己诏。身为一朝国君,却耽溺于蛮族毒物无垢天,致心神昏聩,不配为王。
故禅让帝位于国师,段怀悯。
踏着厚重的积雪,漫天飞雪中。周祐樽拖着羸弱的身体踏上回北顷的马车,除却一干宫人,仅有太后相伴。
其宠爱的贵妃赵灵犀甚至未来相送。
早于数日前,赵灵犀跪在他的床边,哭得撕心裂肺,称卫家意图谋反,按律当夷九族,而今天恩浩荡,放赵家一条生路。
其表兄卫潇犯下滔天祸事,她无颜面对陛下。
周祐樽彼时尚未察觉其中意味,只气若游丝道:“朕不怪你。”
可赵灵犀却仍旧哭着,叩首道其母身为卫家人,心中愧疚难当,如今卧于病榻,行将就木。作为女儿,她想侍奉生母终老,求陛下成全。
周祐樽才恍然明白,赵灵犀不想同自己离开帝都,远去北顷。他自是不愿放行,然而今他这个傀儡皇帝连帝位都保不住,又有什么权利拒绝。
赵铉是国师一派,又是瑶光的生父。此番又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段怀悯。
周祐樽虽非心甘情愿,可宫变失败。能留下一命已是难得,他不敢多生事端。还是亲自写下褫夺赵灵犀封号的诏书。
赵灵犀被贬为庶人,早已出宫,回到赵府。
“樽儿,走罢。”太后唤道。
周祐樽骤然回神,他仰头望着赤朱宫门,琼屑漫天,黄琉璃瓦上覆满雪白。
他恍惚回忆起上回瞧见这宫门,正是景顺帝驾崩,他从北顷不远千里赶来,彼时他第一回 踏入宫门。
初入宫中,连太监宫婢都瞧不起他。就是那时他结识了瑶光,那段时日虽窘迫,却教他难以忘怀。
可不久后,他就被段怀悯推上帝位。且再难见到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