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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读书郎(265)
作者:商狄 阅读记录
夫子说的朝廷,真的是朝廷吗?还是那个集天下权柄于一身的男人?但无论如何,他们面对的处境都是一样的。
陈恒思考道:“缺粮。”
这两年天下灾祸不断,此是应有之事。裴怀贞点头道,“三年丰,三年歉。六年一小灾,十二年一大灾。还有呢?”
“缺钱。”
盐商的先例,已经摆在眼前,也不必多说。裴怀贞示意陈恒继续。
“还……缺人。”
“为什么会这样想?”
“要是有圣人、能人出世,不就什么都不缺了?”个中细节说起来繁琐,陈恒索性用一句虚话概括。其中的意思,山长自然能听懂。
“五百年都未必能出一个圣人,能有个辅国志民的能人就不错了。”裴怀贞不以为意的笑道,“此情此景,加之边关战乱,你想到了什么?”
陈恒翻遍脑子的知识,才在裴怀贞等候的目光中,吐出几个字,“前明嘉靖时,也有此等乱象。”
裴怀贞大笑,“就是如此,就是如此。”
院内开阔,四周又无旁人偷听。山长也是说的毫无顾忌,“那今日为师就给你讲一讲张居正。”
过往读史,陈恒虽常读常新,不免还是有雾里观花的时候。这既是受限于学识,也是受限于视角和经历。
这就像一条游在河里的鱼,每到一处,都会有新的收获。可收获的喜悦,都来自于目力所及,超脱不了太远。
如今,突然有一只大手从天而降,将他擒拿出涓涓水流。在岸上信手一点,助他化了人形,还带着他观望河流的全貌。
这段河道叫嘉靖,河道上有张居正游过的痕迹。裴怀贞拉着陈恒站在岸边,从解决手段出发,逆推各项改革措施。
其中既有启用白银的妥协,亦有对大明宝钞的无奈。也有对世家、百官院子里埋着数十万银两的嘲讽,也有对朝廷跟百姓手中无钱的愤怒。
裴怀贞有一个常人无法具备的优势,他不仅仅是个学识渊博的文人,更是个亲自主持改革的首辅。这份眼界和阅历,让他清楚各处的弊端和矛盾。
能妥协、调和的矛盾,裴怀贞就讲自己和张居正的机变之举。不能妥协的矛盾,裴怀贞就讲他们两人的应对方法。之后的结果,或好或坏,裴怀贞都坦然告之,陈恒亦听的全神贯注。
这一日,他既站在张居正的角度看到了大明,也透过裴怀贞的眼睛,看到了山长眼中的大雍。
天下之事,天下之变,天下之革。就在裴怀贞抽丝剥茧中,一点点露出它真实的冷冽色调。叫人唏嘘不已,也为张居正的奋力挣扎感慨。
“大明兴于太岳,亡于太岳。恒儿,你知道为何?”说的差不多,裴怀贞就开始反问起学生。
第一百八十三章 我要你杀他们,也要你救他们。
“大明兴于太岳,亡于太岳。”
对裴怀贞所说的问题,听的正认真的陈恒,露出思索的表情。他停了许久,试探道:“是因为他的身后事?”
裴怀贞笑了一声,点了点头,“对了一半。他跟于少保的死,确实寒了天下文人的心。不过这两者又有不一样,于少保的死,是为直臣的扼腕叹息,已经惹来天下非议。张太岳的身后事,才真正引起天下震动。不知让多少一心报国的文人,从此望而却步。”
既然如此,何来亡于太岳之说呢?明明下令抄家,还想挖坟鞭尸的人是万历啊,张太岳何其无辜。陈恒心中不禁泛起疑问。他是来求学的,有问题自然要问。
天光正暖,丁管事端了壶茶过来,放下后就躲到极远的位置。裴怀贞抿了一口茶,才给陈恒的问题解释。
“他以为自己大权独揽,一句‘非相,乃摄’称雄青史。可他忘记了,他只是被权力的余光照拂的幸子,而非真正手握权柄之人。当他说出这句话,就站在了权力的对面。”
这样一点拨,陈恒心中也明白大半,又专注的听着山长继续讲述。
“为臣之道,跟为人之道差不多。当思危、思退、思变。”
“知道了危险就能躲开危险,这个叫思危。躲到别人都注意不到你的地方,这个叫思退。退下来就有机会,再慢慢看,慢慢想。自己之前哪里错了,往后该怎么做,这就是思变。”
闲赋在家的裴怀贞,语气不无感慨道,“你以后当官了,也要注意这几点。许多事,我也是这些年整理过往,才慢慢想清楚。”
陈恒谨然受教,又有一番感悟在心头。像张居正这样位极人臣。退又不退,变又不变。可不就是身处水深火热的危局之中?
只是想到独揽天下大权的滋味,陈恒又不禁在心中拷问自己。天下有多少人,能舍得这份泼天富贵呢?那可是万人敬仰,打个喷嚏,天下都要震动的处境。万事说来容易,做起来难。
这样想过,他一回神,就发现眼前坐着的裴怀贞。心中又有明悟,他真心实意佩服道:“夫子,那另一半呢?”
“他还有一大错处,就是没让自己船上的人越来越多。反而让更多人,一起走到他的对立面。在他死后几天里,他之前提拔的官员,全部遭到罢黜。时任的百官,或群起攻之,或袖手旁观。你觉得是因为什么?真的个个都是狼心狗肺、有眼无珠?”
“张太岳死后,国库里可是存了一千三百万两银子。就摆着面上的好处,为何大家选择视而不见呢?”
裴怀贞笑呵呵的说完,却把陈恒的眼界又打开一层。后者当即道:“可是因为那个考成法?”
“然也。”裴怀贞大笑,为孩子的机敏欣慰,“为师说累了,你来说说问题所在。”
“是。”陈恒一口应下,正欲起身,喝茶的裴怀贞赶忙抬手,让他坐下来,不用拘礼。
陈恒也没反对,沉思许久。裴怀贞看他越想越复杂,便出声点拨道:“林如海都是怎么教你的,想想你自己那日在讲堂的言论。”
陈恒这才明白过来,当即喜道:“我知道了!!!”
“哦?”裴怀贞扬眉,笑着放下茶杯,“那就快快道来。”
“太岳虽然做到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可这样的功臣和贪官,都不会太多,就如世间的好人和坏人一样。浑浑噩噩、神魔同体的人,才是大多数。偷懒讨闲,才是人之常态。”
陈恒说的兴奋,只觉心脏砰砰乱跳,好像一个见到新世界的顽皮孩子,“这样的人,被张太岳逼着往前走,本来清闲的生活,一日日难过起来,心中自然不满他许久。”
“那你觉得张太岳做错了?”这次轮到裴怀贞问起学生。
陈恒摇摇头,“太岳自然没错。在其位,当谋其职。官员要是全都得过且过,叫治下的百姓又该如何?”他赶在裴怀贞再次发问前,自问自答道,“但这根弦不能绷的太紧,紧了,手底下的人日子就不好过了。”
裴怀贞老怀大慰,这才是他想要收的学生,想要教的弟子。“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弟子才学浅薄,只能略作一二点评。”陈恒行了一礼,才朗声道:“向上的官位有限,要喂的嘴又太多。何况这些给出去,将来又要怎么奖赏有功之臣?所以这个东西不能动,更要秉公行事,才能服众。”
陈恒思虑道,想到前朝百官的俸禄,“既然如此,就当提高普通官员的待遇,延长他们的假日。既要紧一紧他们的神,提高办事效率。也要松一松,让他们去过些舒坦日子。
再从中选拔勤政爱民的好官,给旁人树立向上的榜样。至于那些拖后腿的人,保持每年剔除一两个,慢慢筛选即可。而在考成上,只要没有刁难百姓,倒可以适当放宽。每个人的能力有限,生活亦有变故。当在……”
陈恒想了想说辞,想说求同存异,又觉得这个词用在此处不够精确。便小心改口道:“当在考虑框架上,考虑到每个人的实际情况。用力过猛,未尝不会造成冤假错案,以图蒙混过关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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