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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雪录(4)
作者:吴大宝 阅读记录
“没有被人下毒……”娄简喃喃自语。
“你这狸奴,还能当黄耳
黄耳:狗子
使!”许一旬觉得稀奇,拿着衣服上的穗子逗弄二五。
二五扭过脸去,跳到了一旁。
“它能听得懂人话,你可别将它与黄耳相提并论。猫犬本就看彼此不顺眼。”娄简朝着许一旬招招手,“许小郎君,过来搭把手。”
许一旬下意识地退了半步,攥着衣裳站在原地。
娄简调笑:“明明是你要跟着我来,说是要报答我替你辩白。怎么,怕了?”
“我没想到,这尸首这般……”许一旬话还未说完,撤腿跑向殓房外,远远听着怕是连五脏六腑都要吐了出来。
娄简扔给夏惊秋一副白尉
尉:这里指手套。
:“劳烦夏主簿了。”说着,他便走到远处的炭火旁,烘烤起双手来。
红炭迸出火星,微光下,娄简的容貌明灭不清。他若是男子,这长相倒更像是白脸象姑:若说她是女子……
娄简行为粗鄙,不修边幅,胸口平坦,唇角青色的胡渣若隐若现……
一时间,夏惊秋也辨不清楚。
娄简烤热了手,拿来竹镊夹起尸首脖子上的皮肉,侧身抚过背脊,又取下一块皮肉:“骨骼与皮肉易分离,苦主死后曾在极为暖和的地方待过一阵,而后又入了冬日寒江之中。”
夏惊秋心中“咯噔”一声:“骤冷骤热,今日尸首从河中捞出,又曝晒了许久,所以尸首才会忽然裂开!”他思索片刻,“隔壁牛首县距此地三十里,流水而至不过五日左右……娄简,她是否身故没几日!因为尸首存放的地方过热,又置于江中,所以才会看起来像是死了数月!”
娄简抬眼,心想:这个高门郎君也不算无知。开口道:“看不出,你还有点东西。”
“她的头颅……”夏惊秋上前细探,“真是鱼吃的!”
女尸脖颈处的断口参差不齐,一圈皮肉皆是反复啃咬后留下的碎屑。
他盯着娄简一动不动,白日里,娄简分明只粗看了一眼!
娄简笑而不语,摇了摇头。
“死因暂时无法全然分明,需得找到死者的头颅才能知晓。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死者身上没有缚痕、打斗和明显的刀剑伤痕,大抵是一击毙命,又或是自缢、勒死之类的死法。”娄简说到一半,拿起一旁剪下的红色布料,“还有一点不寻常,这嫁衣的用料还没你的面巾柔软。”
夏惊秋接过布料:“果真,谁家小娘子成亲会选这种成色的嫁衣?”
“冥婚。”娄简眼中起了一层灰雾,他握起死者腐化的手骨,“五指细长匀称,骨节平坦,不像是做粗活的,更像是富家小娘子。”
“富家小姐配了冥婚?而且死前还生产过?”夏惊秋小声嘀咕道。
娄简搓了搓双手,又回到炭火旁烘烤,弯曲的手指渐渐舒展开来。夏惊秋留意到,娄简不仅先天闻不着味道,双手也有疾。
遇寒僵直,夏惊秋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症状。
“县中百姓说,娄先生一双阴阳手,颠倒人间冤。先生既然是靠这双手吃饭,怎么也不好好爱惜?”
“我可没那本事。”娄简攥了几下拳,“稍后我将验书整理成册,交于陈县令,夏主簿若是想辨明了些,有的是时辰研究。”
“交予我便好。”
娄简看向夏惊秋:“夏主簿信不过我们?”
“别以为我tຊ瞧不出你和陈之初的勾当,这桩凶案你们二人根本就不想管。”夏惊秋确信自己的判断。
“诶?怎么就成一桩凶案了,说不定新妇的确是自尽呢。眼下又无家属报官,您怎么就确定是他杀?”
“这话,你自己信吗?”夏惊秋取下白尉,双手抱在胸前质问,脑海里皆是陈之初与娄简二人虚与委蛇的模样,叫他一阵恶心,“冗官。”
娄简的视线在夏惊秋身上停留了片刻,暗叹道:哎……果真是个不懂世事的高门郎君。
“夏小郎君一腔热血,在下的确敬佩。不过,世间事并不全然是小郎君想得这般简单,若是您将破案当做戏玩,不如早些回家和泥巴。”
“此女一看便有冤情,你也是名女子,怎么能说出这么凉薄的话来。”
娄简神色一愣,身子僵直。眸子陡然睁大,炭火在脸上跳动,将眸子烧得通红。
缓缓抬眼时,娄简脸上的惊讶已然荡然无存。
“女子?”
第四章 娄娘子
“娄先生。”夏惊秋顿了顿,“不对,我该唤你娄娘子。”
夏惊秋扬起下颚:“其实不难辨别。殓布遮尸这一点,是寻常男仵作想不到的。你们不是有句行话嘛:大凡检验,无男女。尸首在仵作面前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
他指尖抵着突起的结喉解释:“我说话也不是空穴来风,胡乱揣测。你这般瘦弱,若是男人应当喉中有结,清晰明了。我打量你多次,方才趁着炭火的微光才敢确定。你脖颈平坦无起伏,定是女子。”
娄简没有反驳。
“你们在聊什么呢?”许一旬吐得昏天黑地,两腿发颤。
不过来得正是时候。
“夏主簿才思敏捷,倒是可以去写话本了。”娄简打断了夏惊秋的话,背上竹篓向外走去。
“你去哪儿?”
“夏小郎君家住海边?管的也太宽了吧。”娄简拍了拍许一旬的肩膀,“走了。”
夏惊秋长那么大,从未被人忽视过,他气不过。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拦住去路。
见他不依不饶,娄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头骨还没找到呢。”
娄简带着二人走夜路,没过多久便听见了水波急促涌动的翻滚:一处河水急弯处,枯树横卧水面之上。月色下,与倒影两两相映,像是梅鹿的犄角。
此地因而得名鹿角湾。
“我们来这做甚?”许一旬摸不着头脑,“你不是说来找头颅嘛。”他四下张望,“这里是下游,也不是发现尸首的地方啊。”
娄简指着不远处:“鹿角湾地势陡悬,所以水流湍急。那不远处便是浅滩。人的头骨很轻,若是被游鱼撕咬而断,必会随着水势而下。大约会卡在碎石颇多的浅滩附近。”
许一旬恍然大悟,右手垂在左手掌心之上:“原来如此!你们这些办案之人的头脑就是好用!”
“黄口小儿都懂的道理……”夏惊秋印堂胀痛,许一旬的蠢笨可真是藏也藏不住。
“切!”许一旬发出气音,不屑眼前这个自大狂。
二人回过神来之时,娄简已经脱了鞋袜,站在了河滩边,正准备下水。
“你做什么?”夏惊秋与许一旬同时把人拽住,像是提着兔崽子般,将娄简拎了回来,夏惊秋道:“夜水寒凉,你这小身板去凑什么热闹,留在此处燃火,等我们回来。”
娄简有些莫名,这人明明是关心,可态度却像是命令。
许一旬也跟着附和:“就是,你这小身板怎么扛得住。”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包在我身上了!”
冬日河水凉得刺骨,夏惊秋被冻得牙关战战,唇色像是偷吃了杨梅后,忘记擦嘴的小童。反观许一旬,掬了一捧河水,猛地打在脸上。
“你小子吃了三味真火不成。”
“哈哈哈!”许一旬嘲笑道,“夏主簿,是你不行吧!我有本家功夫护身,自然是百毒不侵。”
他笑得正欢,脚下忽然踩到了一块圆滑的石头,噗通一声坐在了浅滩上。
许一旬跳了起来,为时已晚,两股水渍浸透了布料。这回轮到夏惊秋放声大笑:“哟,这是……尿裤子了!”
“放屁!小爷我顶风尿十丈!”许一旬从水中捡起那块圆石,欲要扔向夏惊秋。
“你手上是什么?”
夏惊秋目光微颤,盯着许一旬手上的“石头”。
许一旬定睛一看,是人头!黑色的发丝缠绕在自己的手臂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河面之上泛起片片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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